上头明确说了,终稿里不能出现任何具体的人名。
他老老实实地删了,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把整个文档的排版,设置了一种特殊的间距。
他知道,这批稿子要用老式的油印机复印,当墨粉堆积不均的时候,那些被删掉的名字,就会像鬼魂一样,在纸上显现出模糊的轮廓。
第一批三百份发下去,没过两天,就有十来个人跑来反馈:“领导,这打印出来的,下面好像还有字儿呢。” 纪检组的人也跟着掺和进来了,可对着那些排版参数一查,发现全都合规。
他们只能无奈地归结于“设备老化成像偏差”。
夜色渐深,市府大楼里,灯火依旧通明。
周影斜倚在落地窗前,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在他唇边缭绕,将他的脸庞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迷雾之中。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却又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无数秘密紧紧缠绕。
“周先生,下一步?”吴志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周影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那烟雾在空中凝结又消散,仿佛他此刻深邃的思绪。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种子,已经开始破土而出,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市委办公楼的灯光,也像往常一样,透过百叶窗,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影。
刘建国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份被层层审核、最终以“设备老化成像偏差”为由通过的解说词终稿。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他忽然笑了,带着一种只有自己才懂的、难以言喻的弧度。
“墨迹……总会自己找路出来。”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朝着机要室的方向走去。
周影走进市府机要室,面无表情地将一份《岭南公共事务协调会年度评估报告》递给值班的秘书。
那秘书是个刚入职的小伙子,名叫陈飞,人看着挺机灵,但眼神里总带着点儿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慌张。
周影的目光扫过陈飞,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在品味一种即将到来的变化。
十分钟后,周影的身影消失在市府大楼的拐角。
陈飞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对着那份报告核对页码,准备归档。
他打开pdF文件,习惯性地在“文化遗产保护成效”的段落里扫了一眼。
一切如常,“李达成刻字保护专用胶”几个字清晰地显示在那里,仿佛一颗被精心打磨的珍珠。
然而,当他的光标不经意间划过那几个字时,屏幕上的文字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短暂地跳动了一下,变成了“李达成同志遗存铭文修缮工程”。
陈飞猛地缩回手,心脏“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惊疑不定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反复刷新页面,将光标一次又一次地在那个字段上游移,但无论如何,屏幕上都再没有出现那句异常的文字。
一切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过于疲惫而产生的幻觉。
然而就在这时,市中心的守灯广场上传来了孩子们稚嫩而响亮的声音。
周影站在广场对面一家药店门口,看着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巨大的增强现实屏幕,齐声念出一个名字。
风突然刮起,一张随风飘落的打印纸轻轻贴在了周影的鞋面上。
墨迹微微晕开,好像出了汗。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模糊的墨迹在他眼中却清晰得如同昭示着一个即将到来的时代。
夜幕低垂,霓虹灯像城市的血管,在水泥森林里搏动着微弱的光。
守灯广场的风,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卷着那张打印纸,就像个顽皮的孩子,偏要贴上周影的鞋面。
墨迹在街灯下,被那点点湿意一激,泛出一种铁锈般的暗红,看着就让人心头一沉,不是什么好兆头。
周影,这位岭南公共事务协调会的实际掌舵者,此时此刻,却只是个站在药店门口,静静看着一张纸的男人。
他弯下腰,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指尖触及那纸张,带着一点点粗粝的湿润感,他轻轻抖落上面那些细不可见的灰尘,动作里头有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这张纸,和之前那些被他小心翼翼收进牛皮纸信封的“异常文本”没什么两样,都是些带着“汗渍”的、不该出现却偏偏出现了的文字。
他把这张纸也并入了信封,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收藏什么稀世珍宝。
隔天清早,市府机要室的主任陈国栋,一个在体制内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只求个“不出事”的老油条,早早地便一头扎进了电脑前。
他那张常年带着点儿官腔油滑的脸上,此刻却挂着几分罕见的凝重。
他盯着屏幕上那份《年度评估报告》的原始pdF,鼠标一下一下,像个医生拿着手术刀似的,小心翼翼地在“文化遗产保护成效”那个段落里来回移动。
他想不通,昨晚那个叫陈飞的小秘书,怎么就那么神神叨叨的,说光标划过那几个字,会变?
他反复比对,前前后后,每一个像素点都不放过,甚至还把那台快要退休的旧版阅读器都搬了出来,逐帧截图,就差拿放大镜去看了。
然而,屏幕上“李达成刻字保护专用胶”那几个字,就像被钉死了一样,纹丝不动,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变。
陈国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心里头不免有些窝火,这小年轻,大惊小怪的,净给自己找麻烦。
他正想骂骂咧咧地点击“归档”,彻底把这破事儿扔到脑后,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又不失专业的女性声音。
“陈主任,您等等。”文印科的副科长林秀娟,一个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技术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她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枸杞茶,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疑惑。
“昨晚自动备份的日志显示,这份文件在服务器缓存时,触发了一个‘语义冲突标记’。”她说着,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了几下,一个后台监控面板瞬间弹了出来。
屏幕上,一行行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时间戳,像活了一样跳动着。
林秀娟指着其中几行,声音都压低了几分:“您看,系统记录到该文档在无人操作状态下,自行调用了三次‘历史人物关联修正模块’。”她的话音刚落,陈国栋那张老脸瞬间就白了,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自行调用”。
无人操作?
那这是谁在操作?
电脑自己长脑子了不成?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股子冰凉从脚底直窜上脊梁骨,那不是空调开得太低,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不是什么系统故障,这分明是某种规则,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甚至有些违背常理的规则,正在这个庞大的行政体系里,悄无声息地自我生成,自我进化。
这玩意儿,简直比那些神出鬼没的病毒还要可怕。
陈国栋心里直打鼓,这下可真是“不出事”都难了。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环卫队的休息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着地上那些没来得及清理的泥土味儿,显得有点儿混杂。
黄素芬,这位靠着一手调配清洁剂的绝活,在市府大楼里悄悄散播“记忆”的社区清洁工,正坐在矮凳上,慢悠悠地擦着她的橡胶手套。
她的新配方,已经悄无声息地被推广到了全市八座政府办公楼。
这玩意儿就像燎原的星火,一点点,一片片,不声不响地渗透着。
她眼睛尖,一眼就从环卫队那长长的借调名单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赵承志。
这可真是巧了,那个码头工人的儿子,现在也成了她的“同路人”。
两人在南岸泵站旁的垃圾转运站,趁着午休那会儿,短暂地碰了个头。
垃圾车轰鸣着,空气里混合着馊饭和工业废料的刺鼻气味,刚好掩盖了他们之间的低语。
黄素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小药瓶,递了过去。
瓶子里装着灰白色的粉末,看起来跟普通的面粉没什么两样。
“这是新货。”黄素芬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儿神秘兮兮的自信,“这次加了炉渣,遇汗不显色,但它碰到含氯消毒水,嘿,那泡泡可就不是一般的多了,跟雪碧开锅似的。”她说完,冲着赵承志眨了眨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赵承志也没多问,他骨子里带着那股子工人阶级的实诚劲儿,点了点头,动作麻利地把小药瓶塞进了工具箱的夹层。
那工具箱里,除了扳手和钳子,现在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
当晚,市水务集团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一场紧急会议正在召开,讨论的正是“部分设施维护记录出现不明批注”的问题。
那些批注,就像突兀的异物,硬生生地楔入了原本严丝合缝的系统。
有人提议,干脆启用最新的区块链存证技术,一劳永逸地杜绝任何篡改的可能。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釜底抽薪的好法子。
然而,技术负责人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镜片下的双眼闪烁着不安的光。
“不行!”他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点儿惊恐,“链上一旦录入错误信息,清除成本是现在的三十倍,甚至更高!我们付不起那个代价!”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三十倍,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心上。
他们想的不是如何防止“李达成”出现,而是当它出现后,如何才能彻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