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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晨曦勉强刺破厚重的云层,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大明宫上空的阴霾。

紫宸殿,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巍峨殿宇,此刻仿佛一头蛰伏在阴影中的巨兽,沉默而压抑。

沉重的朱漆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滞重感牢牢锁在殿内。

空气凝滞得如同粘稠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

九重御阶之上,蟠龙御座散发着冰冷的威仪。

年轻的皇帝裴徽端坐其上,十二旒白玉珠冕低垂,晶莹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帘幕。

珠帘之后,是他大半被遮掩的面容,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穿透珠玉的缝隙,清晰可见。

那双眼,如同寒夜里最亮的星辰,闪烁着冷冽而锐利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九幽,看透人心最隐秘的角落,又似深不见底的寒潭,蕴藏着难以揣度的风暴。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玉圭,光滑的玉面与指腹摩擦,发出极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一位大臣的心头。

御阶之下,大唐帝国的核心重臣们如同泥塑木雕,肃然而立。

殿宇的阴影在他们身上拉长,每个人都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鎏金兽炉中,名贵的檀香袅袅升起,淡青色的烟雾试图在凝滞的空气中画出优雅的轨迹,驱散那份沉郁。

然而,无形的压力如同巨手,轻易地捏碎了烟缕的形态,将它们撕扯、吞噬,最终消散无踪。

那徒劳的香气,反而更衬出殿内令人绝望的死寂,如同暴风雨前令人心悸的宁静。

左侧文臣班首,颜真卿腰杆挺得笔直,如同殿外那株饱经风霜却依旧虬劲的老松。

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深深的沟壑,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写满了忧思。

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凿,目光如炬,穿透殿内的昏暗,紧紧锁在御座之上那模糊的身影。

那目光中没有畏惧,只有化不开的忧虑和一种无声的担当,仿佛要将整个帝国的重负都扛在自己那副老迈却依旧刚硬的肩膀上。

他微微垂下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在他对面,元载一身象征尊贵的紫袍,衬得他面皮愈发白皙,甚至带着几分病态的阴柔。

他习惯性地微低着头,眼睑低垂,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精明干练、深不见底的眼眸。

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嘴角却似乎天生就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微妙难辨,像是在谦恭地微笑,又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周遭的一切,令人捉摸不透。

他双手拢在袖中,姿态看似恭谨,却隐隐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王维站在稍后些的位置,诗画大家的清雅风骨并未被朝堂的凝重完全磨灭,但此刻,这位曾写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田园诗人,眉头却深锁成一个“川”字。

他温润如玉的眼眸中,往日闲适的光彩被浓重的阴霾取代,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

那目光并非寻求诗意,更像是在逃避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寻找一丝喘息的空间。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腰间悬挂的一枚温润玉佩,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武将班列中,王忠嗣的身姿依旧挺拔如出鞘的长枪。

这位曾威震边疆,令胡虏闻风丧胆的名将,眉宇间那道深刻的“川”字纹此刻显得格外狰狞,如同刀刻斧凿,暴露了他内心翻腾的焦灼。

他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如同闷雷在胸腔中滚动、酝酿。

殿内的死寂几乎要压垮他的神经,那沉甸甸的压力比塞外的风沙更让人难以忍受。

终于,那滚动在胸腔中的闷雷化作一声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迫的低吼,打破了紫宸殿令人窒息的死寂:

“陛下!”王忠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带着金铁交鸣的铮然回响,震得殿内烛火都为之一晃,“幽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他双手捧上一卷染着风尘的赤红边文书,由内侍迅速呈上御阶。

他目光如电,扫过阶下每一位重臣震惊的脸庞,声音带着战场硝烟的凛冽:“逆贼韩休琳,亲率其幽州本部、卢龙、渔阳三镇精锐,合兵八万,号十万之众,已于三日前悍然出居庸关!叛军沿飞狐陉急速西进,日夜兼程,兵锋所指——”

他猛地加重语气,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坎,“直扑河东门户,太原府!”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抽空!

群臣的呼吸齐齐一滞,连颜真卿挺直的脊背也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王忠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道:“河北道不良人密探已舍命探明其行军路线、兵力部署详图!郭子仪大将军接报后,当机立断,决意放弃固守孤城,主动出击!已选定太行山险隘——黄尖涧为战场,依凭地利,布下天罗地网!”

他眼中寒光一闪,“只待叛军入瓮,便要关门打狗,一举歼灭其主力!”

“太原!”户部尚书刘晏失声低呼,脸色瞬间煞白,“河东之锁钥,关中之屏障!若……若太原有失,叛军便可长驱直入,踏破河东,直逼潼关,威胁关中腹地!长安危矣!”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几位文臣的心头。

不等众人从这北疆骤然响起的惊雷中缓过神来,一个带着冷冽嘲讽、语速极快的声音便如冰锥般刺破了尚在凝固的空气:

“陛下!”

元载出列一步,动作流畅得如同毒蛇出洞。

他手中同样捧着一份插着青色翎羽的急报,声音带着一种刻薄的清晰,“江南六百里红旗急报亦至!永王李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微微抬起眼睑,精光闪烁的目光扫过众人,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以周世荣为水师都督,统率艨艟斗舰三百余艘,水军三万,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幌子,大张旗鼓,溯长江西进!其意昭然,欲以水师之利,牵制我淮河防线水师主力,使我首尾难顾,疲于奔命!”

元载的语速越来越快,字句如连珠炮般迸射,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寒意。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更深的讥诮:“同时,其以蛮将蒙骞为先锋,裹挟杜维钧部私兵为辅,合兵四万余众,已于九江口强行突破我淮河防线!”

他猛地展开手中的急报,仿佛在展示一件肮脏的战利品,“此刻,叛军正猛攻我淮河重镇——风陵渡口!战况激烈!”

元载放下急报,嘴角的冷笑几乎要凝成实质:“冯进军大将军临危不乱,已按陛下与军枢府预先制定的‘锁江固点,伺机反击’之方略,调集精锐,依托渡口险要,部署强力反击!誓要将这股叛军,钉死在风陵渡口的滩头烂泥之中,使其寸步难进!”

“嘶——”

“三面……开战?”

“北有韩休琳铁骑叩关,南有李璘水陆并进,西面蜀中剑门关虽破,可那些残兵败将仍在负隅顽抗,牵制我大量兵力!”

“战线之长,烽烟之广,压力之大……”

殿内终于抑制不住地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惊呼。

无形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蔓延滋长,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王忠嗣,此刻也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连颜真卿那如劲松般挺直的背脊,也似乎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得微微佝偻了几分。

王维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温润的玉佩也被攥得发烫。

户部尚书刘晏,这位以理财着称的干吏,此刻脸色由白转青。

他脑中飞速计算着,仿佛能听到国库银钱如流水般逝去的哗哗声。

他猛地出列,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哭腔的发愁:

“陛下!诸位宰相!”刘晏的声音因焦虑而发颤,“三线同时鏖战!钱粮消耗,如江河决堤,一日糜费巨万啊!兵部催要军饷、抚恤的文书堆积如山,每一封都带着前线将士的血泪!”

“工部索要军械、甲胄、战船打造的款项急如星火,工匠们日夜赶工,炉火不熄,可这每一把刀、每一副甲、每一艘船,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户部……户部国库现银……”

他痛苦地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四个字,“已然见底了!”

这四个字如同四块千斤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让本就沉重的空气几乎凝固成冰。

刘晏的声音带着绝望:“还有四个多月!至少四个多月秋粮才能开镰入库!前线数十万将士的口粮、数十万匹战马的草料……恐……恐有断供之虞啊!无粮无饷,军心必乱!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他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宰相王维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悲悯与无力,他望着穹顶繁复的藻井,仿佛在问天,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叹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之至理。无粮无饷,纵有百万雄师,亦如沙上筑塔,水中捞月……顷刻崩塌,徒叹奈何……”

他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为绝望的气氛添上了最后一道浓墨重彩。

殿内的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异常艰难。

战争的残酷现实,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没有坚实的后勤,再锋利的刀剑也会崩断卷刃,再高昂的士气也会在饥饿和匮乏中迅速瓦解,再精妙的战略也会沦为纸上谈兵。

一种大厦将倾的末日感,悄然弥漫。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的时刻,一个平和、沉稳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明珠,瞬间打破了沉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兼任工部尚书的内阁宰相罗晓宁,这位掌管着帝国最神秘瑰宝“天工之城”的大管家,从容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奇异的、镶嵌着玻璃镜片的眼镜框。

此物名为“玻璃眼镜”,三个月前在皇帝裴徽的亲自指点下,由天工之城研制成功并迅速投产,以其清晰视物的神奇功效,已悄然在长安显贵中风靡,被视为“天工奇技”的代表。

他面容清癯,颧骨微高,眼神却闪烁着智慧与沉稳的光芒,不疾不徐地出列,手中捧着一份装订精美、厚如砖头的账册。

罗晓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清晰而稳定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陛下,诸位同僚,且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写满焦虑的脸,“天工之城,自陛下擘画蓝图、投产以来,承蒙陛下天威庇佑,臣等日夜督工,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城内数千匠人,数百座工坊,日夜不息,轮转如飞,正为帝国铸就磐石之基,源源不断输送‘金流’!”

他沉稳地翻开手中那本厚厚的账册,纸张洁白坚韧,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他的指尖划过一行行用新式炭笔书写的、清晰工整的数字和条目,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条理性:

“除先前已为帝国带来丰厚收益的玻璃器皿(如杯盏、花瓶、窗镜)、香皂肥皂、新式炒茶(如‘龙井’‘碧螺春’,因其清香醇厚、便于运输储藏,行销四方,利润丰厚)之外,臣谨向陛下及诸公奏报最新成果——”

他略略提高了声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其一,新式水力纺纱机、织布机!此乃陛下亲授‘珍妮机’、‘骡机’之机巧,经工部大匠反复试验改良而成。现于渭水、灞水之畔,已建大型工坊二十余座,日夜轰鸣不息!所产棉布、麻布,质地细密均匀,远超手工所织,色泽纯正,印染牢固。”

“更因其规模庞大,成本低廉,其售价仅为市价六成!”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行销天下,供不应求!关中、河北、江南,乃至西域商贾,闻风而动,云集长安求购!工坊门前,运送原料与成品的车马络绎不绝,几无存货积压!仅此一项,上月净利便达白银五十万两!”

群臣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刘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罗晓宁继续翻页,指尖落在下一项:“其二,新式造纸坊!采用陛下所授改良工艺,以竹、树皮、破布等为原料,经蒸煮、漂白、打浆、抄造、烘干等工序,所产之纸,洁白胜雪,柔韧如帛,吸墨均匀,不洇不散,坚韧耐用!名为‘天工纸’!”

他环视众人,“此纸一出,已彻底取代旧式粗糙易碎的藤纸、麻纸!如今,三省六部官衙文书、天下士子科考试卷、商贾契约票据,乃至文人墨客书画,皆以此纸为首选!订单如雪片飞来,已排至明年开春!上月此项净利,四十五万两!”

王维看着罗晓宁手中的纸张,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袖中准备奏对的普通藤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对旧物的怀念,更有对新物的震撼。

“其三,”罗晓宁的声音带着更强的感染力,“新式活字印刷坊!此乃陛下亲授‘泥活字’、‘铅活字’之法,辅以调配精良之墨汁。”

“排版便捷,效率倍增!承印《天工快报》(此报由陛下授意创办,刊载朝廷政令、天下要闻、农桑新知、天工奇技,发行量极大)及各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话本小说,印制精良,字迹清晰,成本锐减,售价降低,而利润却更为丰厚可观!上月净利,三十五万两!”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中那份自豪感更浓了:“更有陛下亲授机宜、工部大匠呕心沥血督造之新式炼铁高炉!”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此炉以焦炭为燃料,以水力大风囊鼓风,炉温极高!所产之‘灌钢法’钢材,即将大规模投产!此钢品质,远胜传统耗费人力的百炼精钢!坚韧锋锐,产量巨大!”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王忠嗣等将领,“此等神兵利器,已秘密装备北衙禁军及部分边军精锐!据前线密报,锋锐无匹,可轻易斩断贼兵劣质刀剑;甲片坚固,寻常箭矢难以洞穿!此乃我军克敌制胜之根本!”

最后,罗晓宁报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数字,声音如同洪钟,响彻大殿:“汇总上月各项产业净利,折合白银,计一百八十万两!”

他合上账册,目光灼灼,“本月因新布、新纸全面铺开,工坊持续扩增,加之《天工快报》增刊扩印,预计净利——”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可突破两百万两!此巨利,已按陛下旨意,源源不断输入国库及陛下内帑,专款专用,尽数投入南北两线军需供给!后续仍将滚滚而来!”

“一百八十万两!一个月?!”

“两……两百万两?!”

“天工之城……竟有如此生财之力?!”

如同平地炸响惊雷!殿内死寂瞬间被打破,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近乎失态的惊叹和抽气声!

许多人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颜真卿紧锁的眉头第一次舒展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元载那永远带着弧度的嘴角也僵住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骇与算计。

就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王忠嗣,这位铁血名将,此刻眼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赖以生存的命脉!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一声轻响。

户部尚书刘晏那愁云惨雾的面容瞬间涌上激动的红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他猛地看向御座上那年轻的身影,目光中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和敬畏!

他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力量:

“陛下!陛下圣明烛照!神机天授!天工之城,真乃擎天之柱,定海神针!解此燃眉之急,救帝国于水火倒悬之际!有此雄资支撑,源源不绝,前线将士必能安心杀敌,再无后顾之忧!粮饷足,则军心固;甲兵利,则士气扬!臣……臣代前线数十万浴血奋战的将士,叩谢陛下天恩再造!”

他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跪下,被旁边的同僚赶紧扶住。

殿内弥漫的阴霾,被天工之城这耀眼的“财神之光”瞬间驱散了大半!

希望的火种重新在每个人眼中点燃。

群臣看向端坐御座、珠旒低垂的裴徽时,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叹、敬畏,以及一种近乎神化的信赖。

他们都清楚,这座创造奇迹的天工之城,正是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皇帝陛下,以不可思议的智慧和手段一手缔造出来的!

“总算没有辜负我这个穿越者的身份。”蟠龙御座之上,裴徽冕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垂落的白玉珠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细响。

珠帘之后,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带着掌控一切的弧度,但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依旧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洞察一切。

他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阶下众臣。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让每个人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最终,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大殿一根蟠龙金柱投下的、几乎与浓重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那人仿佛就是阴影的一部分,若非皇帝目光锁定,几乎无人能察觉其存在。

“郭襄阳。”裴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大殿,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根柱子下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波动后,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瞬间已至御阶之下,躬身行礼,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臣在。”

来人正是郭襄阳。

他身形精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容普通得如同长安街市上任何一个路人,丢入人群便再难寻觅。

唯有一双眼眸,沉静得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不带一丝温度,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世间万物皆与他无关。

他一身毫无装饰的玄色劲装,紧贴身躯,勾勒出精干的线条,腰间束着一条同样漆黑的皮带,悬挂着几件形状奇特的、非金非木的器具,整个人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与死寂感,仿佛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凶刃。

裴徽的目光锐利如刀,淡淡说道:“龙武军团郭子仪部,虎贲军团冯进军部,所面对者,韩休琳、李璘、蒙骞、周世荣,皆非庸碌无能之辈。”

“太行山地势险峻,黄尖涧更是绝地,易守难攻,亦易成困兽之斗;淮河风陵渡,水网密布,敌有楼船之利,水战凶险异常。”

“若只以常规战法对垒,纵能取胜,恐也伤亡惨重,旷日持久,徒耗国力,难竟全功。朕命你——”

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雷霆,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和冰冷的杀意:

“自特战大队中,各抽调一千最精锐的黑骑精兵!遴选最得力、最冷酷、最擅潜行刺杀的干将统领,携强弩(配破甲锥、毒箭)、猛火油(罐装投掷与喷火器具)、精钢钩锁(攀岩越涧)、破甲锥(近战破甲)、掌心雷等特制装备,以最快速度,秘密驰援郭子仪、冯进军两位大将军!抵达前线后,听其调遣,专司执行最险、最要、最急之绝密任务——”

裴徽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刻入每个人的耳中:

“斩敌酋首级!夺敌军帅旗!焚敌粮草辎重!断敌后方补给!破敌核心营垒!尔等,须化为两位大将军手中最锋利、最致命、最无情的匕首!直插敌之心脏!一击必杀!令敌胆寒!朕要听到叛军统帅在睡梦中被割下头颅的消息!要看到他们的粮仓在烈焰中化为灰烬!要让他们的军心,在你们的阴影下彻底崩溃!”

“诺!”郭襄阳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接受一个寻常的指令。

然而,一股冰冷刺骨、凝如实质的杀意,随着他这一声应诺,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寒潮席卷整个大殿!

离他稍近的几位文官,如刘晏、王维,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仿佛殿内的温度骤降了十度。

郭襄阳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效率:“臣即刻返回‘龙巢’基地,遴选人手,调配装备。一日之内,两千黑骑必分两路,星夜兼程,奔赴太行与淮河前线!必不负陛下重托!”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那根蟠龙金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令人心悸的杀意余韵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裴徽的目光最后扫过阶下几位早已按捺不住的武将。

金吾卫大将军郭千里,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尚未卸下,甲叶上似乎还残留着北疆的凛冽风沙与刺骨寒气。

他身材魁梧,虎目圆睁,如同燃烧着两团火焰,死死盯着北方,双拳紧握,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是渴望驰骋沙场、痛饮敌血的熊熊战意!

他数次想开口请战,都被皇帝那无形的威压按了回去。

兵部尚书严武,虽身着文官袍服,但眉宇间的英气与腰间按着的佩剑剑柄,暴露了他武将的本色。

他同样眼神炽热,身体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准备领命出征。

秘书监杜黄裳年纪轻轻,却显得极为内敛深沉,他紧抿着嘴唇,目光深邃,如同高速运转的机括,显然在飞速思考着全局战略和后勤调度的每一个细节。

裴徽霍然站起身来!

身形如出鞘的绝世神兵,瞬间散发出无匹的威严与自信,挺拔而不可逼视!珠旒因他的动作而激烈晃动,碰撞出急促的玉鸣。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和强大的感染力,响彻整个紫宸殿,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量:

“诸卿!”

他环视群臣,目光如炬,仿佛能点燃每个人心中的热血:

“三面烽火,看似汹汹,铺天盖地,实则不过疥癣之疾,跳梁小丑,徒耗我大唐几分气力罢了!”

“韩休琳,志大才疏,刚愎自用,骄狂无谋!其麾下看似铁骑汹涌,实则内部倾轧,步调不一,更兼轻敌冒进,一头扎进太行天险!此乃自寻死路!其败亡,只在顷刻之间!”

“李璘,色厉内荏,优柔寡断!倚仗水师楼船与蛮兵凶悍,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根基虚浮,号令难行!其强行突破淮河,已是强弩之末!只需迎头痛击,必一击即溃!”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将眼前的阴霾尽数扫去:

“郭子仪、冯进军,皆朕之股肱,百战锤炼之名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有不良人耳目遍布敌营,敌之一举一动,尽在朕之掌握!特战黑骑,锋锐无匹,乃朕手中之‘龙牙’,专为啃碎最硬的骨头!天工之城,铸就坚盾利矛,充盈府库钱粮!此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

他的话语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点燃了群臣心中几乎熄灭的火焰:

“朕,深信不疑!郭、冯二位大将军,必能克敌制胜,捷报频传,扬我大唐赫赫天威!”

裴徽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几位重臣身上,开始下达一道道清晰的指令,语速快而有力:

“中枢之要,在于统筹调度,如臂使指!元载、刘晏!”

元载和刘晏精神陡然一振,如同被注入强心剂,连忙齐声躬身,声音洪亮:“臣在!”

裴徽目光如电:“粮秣军饷,器械甲胄,务必优先保障河北、淮河两线主战场!蜀地战事已近尾声,叛军残余已成瓮中之鳖,供给可稍缓!务必确保郭子仪、冯进军麾下数十万将士,粮草无忧!兵甲锋利!马匹精壮!若有延误短缺,唯尔等是问!”

刘晏连忙挺直腰板,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声音洪亮:“陛下放心!微臣遵旨!天工之城银流滚滚,臣必殚精竭虑,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一粒米也不浪费,定让前线将士吃饱穿暖,兵甲充足!”

元载却是心中一凛,感受到皇帝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严厉。他压下眼底的复杂神色,连忙恭敬无比地应道:“臣遵旨!必竭尽全力,协调各方,疏通漕运,督促工坊!绝不会让前线将士因粮饷器械短缺而寒心!绝不会耽误半分战事!”

他声音斩钉截铁,仿佛在立军令状。

裴徽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王维:“王爱卿!”

王维一脸肃穆,迅速出班,躬身行礼:“臣在!”

裴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舆情民心,乃无形之疆域,不可轻忽!《天工快报》要持续不断!详述叛军烧杀掳掠、祸乱地方之暴行,揭露其贪婪野心!宣扬王师吊民伐罪、守护家园之正义!传递我军将士浴血奋战、捷报频传之信念!”

“要让天下百姓知晓,谁在祸乱江山,荼毒生灵!谁在守护太平,保境安民!要让民心所向,如百川归海!”

王维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深深躬身,声音沉稳有力:“陛下放心!臣定让舆论之刃,亦为陛下所用!让《天工快报》之墨香,化为凝聚人心、鼓舞士气之洪流!让叛贼丑行,昭然天下;让王师义举,深入人心!”

裴徽点了点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落在不良帅严庄身上。后者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立刻出班,深深躬身,静待指令。

“严庄!”裴徽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凡有惑乱人心、妖言惑众者,凡有通敌资敌、暗通款曲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不良人,可先斩后奏!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朕,要一个安稳的后方!”

严庄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如同嗅到血腥的猎豹,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臣,遵旨!不良府上下,枕戈待旦!暗桩密布,耳目如电!必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长安内外,必如铁桶一般!”

他躬身退回班列,身影仿佛也带上了几分杀气。

裴徽的目光最后落在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身上,语气稍缓,却依旧郑重:“颜师、王卿!”

颜真卿和王忠嗣同时躬身:“臣在!”

裴徽沉声道:“安抚朝野百官,稳定长安人心!值此非常之时,更需百官同心同德,各司其职,共度时艰!中枢稳,则天下安!朕,将此重任,托付二位!”

颜真卿挺直佝偻的脊背,白发苍苍却目光如炬,声音洪亮如钟:“陛下放心!老臣虽朽迈,愿效死力!必鞠躬尽瘁,联络百官,安定人心!使长安城稳如磐石,百官各安其位,为陛下分忧!”

王忠嗣亦沉声道:“臣领旨!必与颜相同心协力,确保中枢无虞!”

裴徽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帝国的气运都纳入胸中。

他猛地抬起双臂,宽大的龙袖在身后展开,如同垂天之云!

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带着无上的决断与睥睨天下的气势,轰然传遍整个紫宸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烙印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此战,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乃为彻底荡涤寰宇,廓清妖氛,扫除所有割据叛逆!奠定我大唐万世不移之宏图霸业!重现太宗皇帝‘天可汗’之无上荣光!”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恒星,扫视着阶下每一个臣子:

“叛臣贼子,逆天而行,倒行逆施!胆敢犯我大唐天威,觊觎神器!朕,必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将其碾为齑粉!使其万劫不复!”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殿外辽阔的天空,声音如同神谕:

“传旨郭子仪、冯进军:朕,在长安大明宫,已备好最醇的庆功御酒!静候尔等——捷报飞传!勿负朕望!勿负天下万民之望!”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天佑大唐!大唐万胜!”

群臣轰然应诺!

声浪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喷发,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直冲云霄!几乎要掀翻紫宸殿那厚重的殿顶!

皇帝那沉稳如山、洞悉全局、掌控一切的强大信心,辅以天工之城提供的、近乎无穷无尽的雄厚财力底气,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恐惧和疑虑!

热血在每个人的胸中奔涌,斗志如同燎原的烈火,熊熊燃烧!

郭千里、严武等武将,虽然未能立刻领兵出征,但皇帝那句“疥癣之疾”和“奠定万世基业”的豪言,让他们浑身战栗,一股更炽热、更渴望战斗的烈焰在胸中奔涌!

郭千里死死盯着殿外北方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了太行山巅飘扬的唐军旗帜,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和刀剑的碰撞!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

……

沉重的紫宸殿朱漆大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被四名力士缓缓推开。

刺目的天光涌入殿内,驱散了部分阴霾。

群臣鱼贯而出,神色各异,但步伐明显比入殿时坚定、有力了许多。

颜真卿的脚步依旧沉稳,但紧锁的眉头已然舒展;

元载脸上挂着谦恭的微笑,眼神却更加深邃难测;

王维深吸了一口殿外微凉的空气,眼中重新有了诗意的光彩;

王忠嗣大步流星,龙行虎步,仿佛年轻了十岁;

刘晏更是红光满面,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同僚低声说着什么,手指激动地比划着。

殿前宽阔的广场上,秋风卷起金黄的银杏落叶,打着旋儿飞舞。

一名年轻的御前侍卫,手按刀柄,身姿挺拔如标枪。

他看着鱼贯而出的重臣们脸上那重新焕发的光彩,敏锐地感觉到殿内传出的那股令人振奋的、如同实质般的昂扬气息,似乎冲淡了深秋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握紧了刀柄,胸中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咴咴咴——”

“驾!六百里加急!闪开!”

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撕裂了宫城的宁静!

数骑背插赤红令旗(代表最高级别军情)、浑身汗气蒸腾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六百里加急信使,如同离弦之箭,从丹凤门疾驰而出!

马蹄铁重重地敲打在青石御道上,溅起一溜火星,卷起一路烟尘。

他们分别奔向北方太行山的方向和东南淮河的方向,身影迅速消失在巍峨的宫墙之外。

那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帝国战争机器加速运转的心跳。

与此同时,在不良人府邸深处,一片寂静的鸽舍旁。

“扑棱棱——”

数只训练有素、体型矫健的信鸽,腿上绑着密封的细小铜管(内藏密文情报),被训练员熟练地抛向空中。

它们在空中略一盘旋,便认准了方向,迎着秋日高远的晴空,奋力振翅,化作几个疾速移动的黑点,目标同样是遥远的太行山与淮河前线。

鸽哨发出尖锐而短促的鸣响,划破长空,传递着无声的杀伐之令。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天工之城提供的澎湃动力驱动下,以惊人的效率和精准度高速运转起来!

钱粮、军械、密令、精兵,如同血液般通过帝国的血管网络,源源不断地输向南北两条生命线。

无形的信息巨网已然笼罩战场,不良人的密探如同幽灵般潜伏在叛军心脏。

致命的特战“龙牙”已然出鞘,两千名最冷酷的黑骑精锐,正携带着超越时代的杀戮利器,消失在通往战场的阴影之中。

一场决定帝国命运、将同时撼动北方险峻山峦与南方浩渺水网的雷霆风暴,正在长安大明宫深处那年轻帝王的意志下,急速酝酿成型!

太行山的每一块岩石,淮河的每一朵浪花,都在等待着那惊天动地的碰撞!

……

……

太行山脉,亿万年的地壳巨力在此撕裂出无数深峡险壑。

层峦叠嶂如凝固的怒涛,沟壑纵横似大地狰狞的伤疤。

八陉之一的飞狐陉,便是其中最为险仄的一条。

它蜿蜒于绝壁之间,狭窄处仅容数骑并行。

两侧峭壁如天神以巨斧劈就,寸草不生,直插云霄,将头顶的天光切割成一道惨白的细线。

谷底终年阴冷潮湿,弥漫着苔藓、腐殖和岩石的冷冽气息,连阳光都吝于久留。

此刻,这条沉寂千年的古老咽喉,正被一条扭曲、沉重的钢铁长龙痛苦地填塞——幽州节度使韩休琳的八万大军,正艰难地跋涉其间。

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金属碰撞声、压抑的喘息声……无数杂音在这天然的扩音筒中汇聚、放大、回荡,形成一股震耳欲聋、令人心烦意乱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士兵的耳膜和神经。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马粪、铁锈和一种名为“不安”的粘稠气息。

前锋是韩休琳最引以为傲的三万幽州精骑。

人马皆覆轻甲,剽悍之气几乎凝成实质,但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铁蹄踏在碎石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回响。

“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前锋大将王猛的声音在峡谷中激起回音,他策马来回巡视,手中的马鞭时不时抽在某个精神萎靡的士兵甲胄上,发出刺耳的“啪”声。

“过了这鬼地方,太原的金银娘儿们就在眼前!别给老子在阴沟里翻了船!”他粗豪的吼叫带着鼓动的意味,却压不住士兵眼底深处那一丝对两侧绝壁的惊悸。

一个老兵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头顶那道惨白的天光,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多看一瞬就会被那沉默的巨岩摄走魂魄。

中军是韩休琳的本部两万重甲步卒和五千亲兵,后军是三万步兵。

沉重的铁甲摩擦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啦”声,如同无数铁片在呻吟。

他们背负着长矛、盾牌和行囊,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颤,汗水混合着尘土,在冰冷的面甲下流淌成泥泞的沟壑。

一个年轻士兵脚下一滑,沉重的甲胄带着他向前扑倒,旁边的人想扶,却被带得一个趔趄,顿时引发一小片混乱和压抑的咒骂。

“稳住阵脚!哪个兔崽子再乱,军法伺候!”中军校尉李魁吼着,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鬼地方,连喘气都觉得憋闷。

后队则是规模庞大的辎重营和范阳卢氏“支援”的工匠、民夫。

牛车、马车吱吱呀呀,满载着粮草、器械,车轮深深陷入泥泞,民夫们喊着低沉而绝望的号子,脸上写满疲惫与麻木。

一个拉车的民夫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泥泞里,鞭子立刻雨点般落下。

“起来!废物!耽误了军爷们的大事,砍了你喂狗!”监工的卢氏家兵恶狠狠地咒骂着。

韩休琳骑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身披厚重的玄色大氅,内衬精良的明光铠。

他年约四旬,豹头环眼,虬髯戟张,粗犷的面容上刻着风霜和戾气。

此刻,他那双惯于睥睨的豹眼圆睁,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高耸入云、仿佛随时会倾倒压下的绝壁。

太行山的阴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乌骓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焦躁,不安地刨着蹄下的碎石。

“他娘的卢珪老儿,”他心中暗骂,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那刀柄上的缠绳已被他摩挲得油亮,“画得一手好大饼!太原膏腴之地,唾手可得?哼!”

卢珪许诺的太原财富和更广阔的势力范围,确实让他心动。

但多年在尸山血海中打滚的本能,正疯狂地向他示警。

这飞狐陉太静了,静得诡异。

除了自己大军制造的噪音,竟听不到半点鸟鸣兽吼。

头顶那一线天光,像极了猛兽张开的巨口,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大帅,此处地势太过险恶,是否……”身旁的谋士陈先生捻着稀疏的胡须,忧心忡忡地开口,声音被周遭的嘈杂压得断断续续。

“是否什么?”韩休琳猛地回头,豹眼中凶光毕露,“怕了?老子八万虎狼之师,还怕这不会说话的石头?卢珪那老狐狸的兵就在后面‘策应’,停下?等着他看老子笑话?”

陈先生被他眼中的戾气慑住,后面劝谏的话咽了回去,只剩下无声的叹息。

韩休琳猛地一勒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压过了部分嘈杂。

他的吼声如同炸雷,在峡谷中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斥候队!再给老子探远二十里!爬上那些崖顶!给老子盯死两翼山头!一只鸟飞过,一片叶子晃得不对劲,都给老子看清楚!回报!”

他指向身边一名眼神锐利、身形矫健如猎豹的亲兵校尉,“赵五,你亲自带一队精锐斥候,攀上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子眼皮子跳得厉害!”

“得令!”校尉赵五抱拳领命,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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