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火光四起,混乱的吼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澹明单手持剑,神色冰冷。
大祭司在他对面半跪,枯瘦的手指扣住乌木拐杖的狼形杖头,杖尾深深插进泥地里,脸色阴沉:“你究竟是谁?”
“自中原王朝衰败以来,修行者或隐遁山林,或依附权贵,朝廷灵部忙于内斗,北方修行界早已名存实亡,即便偶有修士,也不敢与我族为敌。”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着眼前的孩童:\"你究竟是何人?”
“没有向死人解释的习惯。”澹明缓步上前:“想要知道我的身份,下辈子就知道了。”
听到这话,大祭司先是一怔,咳咳两声便笑了起来,扶着拐杖缓缓站起,目光冰冷:“下辈子?小子,莫要太过嚣张,就凭你,杀得了老夫?”
“试试。”澹明不再废话,身形骤然前冲,剑光如电,直刺大祭司咽喉。
“铛!”
拐杖精准格挡,火星迸溅。
大祭司手腕一翻,杖尾横扫澹明腰腹,却被澹明反手一剑劈开。
两人错身而过,拐杖顺势砸向澹明后心。
澹明却仿佛背后长眼,侧身一让,剑锋斜撩,逼得大祭司踉跄后退。
“老东西,好像我可以单刷你喔。”声音落下,澹明剑势陡然加快,一连三剑,劈、刺、斩,招招直取要害。
大祭司勉强招架,拐杖与剑刃碰撞,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属交击声。
“找死!”大祭司怒喝,拐杖顶端突然泛起暗红光芒,一道红芒突闪直击澹明胸口。
澹明不闪不避,剑锋一划,将那力量生生劈散。
他欺身而上,灵力运转,瞬间剑光如虹,数道剑气凝聚缠绕周身,跟随剑刃直逼大祭司面门。
老人瞳孔一震仓促横杖格挡,数道红芒飞攒,直迎剑气。
“轰!!”
两股力量对撞,顷刻发生大爆炸,大祭司被震得虎口开裂,拐杖几乎脱手。
烟雾尚未散去,便见一道寒芒破雾袭来。
“噗呲!”
剑刃穿心。
大祭司一阵刺痛,正欲后退,却见一小脚直冲脸门。
“砰!”
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被踹飞。
连连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忍着全身剧痛正欲起身,却见一柄寒芒轻轻搁在脖子上。
寒芒尽头是孩童,神色冰冷。
“遗言?”
此刻,大营混乱越甚,或逃或杀,昔日尊贵的大祭司所在,无人在意。
大祭司嘴角溢血,狞笑道:“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结束一切?”
“你们汉人王朝如今积重难返,群狼环伺,早已到了末路,亡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今日你虽施计灭了我族精锐,但草原不止我族一个部落,把你们汉人当成羔羊的也不止我族一个。”
“呵呵呵,甚至说起来,你们汉人君臣不也把你们当羔羊么,今日这一切,不也是你们使君引我部入关导致的么。”
“这事,不会只有一次,你阻止不了。”
“你们汉人....就是羔...”
“噗呲”澹明手腕一抖,剑锋划过,大祭司的喉咙绽开一道血线。
“阻止不了,但至少你死了。”
“哪怕是在梦里。”
老人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僵持片刻后,缓缓倒下。
死不瞑目。
看了看四周,澹明散去剑气。
轻轻一蹬,在空中折跃,足尖在篷角轻轻一点,布幔未响,人已掠过三丈开外,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一路紧赶慢赶,目之所及如同人间炼狱。
蛮族士卒的尸体交横十字堆叠在一起,死状凄惨。
而由霍凌锋带领的三百骑兵已经在大营冲杀好几个来回,彻底击溃了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蛮族军卒,现在如同收割稻草一般,只需要轻轻把刀或长槊放平,任由战马冲锋,就能轻易收割蛮族军卒性命。
看着这一般场景,澹明内心毫无波动,都是些食人的恶魔,留之无用。
现在他得赶紧赶去囚营,也不知道姐姐她们撤离顺不顺利。
一路腾跃,每当身形将落,便在树梢、辕木、墙头、拒马或者旗杆上借得半分力道,便又能在继续向前飘飞,那姿势不似奔跑跳跃,倒像是御风而行。
不多时,人便已身处囚营,来回巡查几周,看着零落散乱的一些家物什,澹明忽然松了口气。
看来都逃出去了。
那接下来,过了易水就安全,算算时间,那些船应该早就在易水边,加上重建的那座桥,小半个时辰足够让八千女子渡过易水。
想到这,澹明轻点脚尖,身形一闪,朝着易水岸飞去。
半刻后,易水岸边。
澹明看着黑压压一群女子聚在一起,却不渡桥,突然心里一沉,连忙加快步伐,在枯木间跳跃,不过片息,便落入人群中。
“诸位姐姐,为什么不过河?”澹明快步上前,辨认着崔盈几女所在。
眉头微微一皱。
数千女子静立如木偶,苍白的面容上凝固着空洞的神情。
岸边卢照民等人同样目光呆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这是......\"澹明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难不成出意外了?
“没有意外。”
忽然,崔盈的声音自人群中幽幽传出。
下一刻,女子们们纷纷让开通道,露出缓步走来的崔盈。
身后跟着小雀、十七几女。
“姐姐,你们...她们...为什么不渡河。”澹明抿了抿唇:“过去,就可以回家了。”
崔盈没有回答,径直走向澹明,缓缓蹲下,认真地端详着澹明,似乎要将他印在脑海里。
忽然,眼眶便红了。
“若是能回家,就真的太好了。”崔盈轻声道。
“!”澹明瞳孔一震。
崔盈忽然轻轻抱住澹明,耳边响起了那温柔又带有不舍的声音:“谢谢你,谢谢做到了你答应的事。”
“姐姐...”
“若是阿祀还活着,应该也跟你这么一般大了。”
说罢,崔盈松开怀抱,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孩童:“我都想起来了。”
“阿祀…在五年前已经溺亡。”
澹明身子一颤。
“谢谢你,虽然只是梦,却圆了我一个心愿。”崔盈小心翼翼地给澹明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角,浅笑道:“谢谢你,能够在死前再见到阿祀一眼,真的太好了。”
“姐姐...”
“可梦境始终是梦境,到了该醒的时候,总是要醒的。”崔盈笑道:“我们的路就只能到这了,但你的路还在继续。”
话音落下,易水河忽然泛起无数萤芒,河面凝结一层薄冰,对面,是几缕流光。
“走吧,阿祀,代我们走下去。”
“代我们看看千年后的神州,是不是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看看你之前与我们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看着崔盈那带泪的笑容,澹明忽然向前迈出半步,在他错愕的注视下,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
孩童的身量只及女子腰间,这个拥抱却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
“阿姊...保重。”
崔盈身形微僵,继而缓缓放松。
她弯下腰,将澹明单薄的身子整个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
“嗯,阿弟也是。”
夜风拂过,扬起两人交叠的衣袂。
这个拥抱很轻,却像是要把所有未尽的嘱托都揉进骨血里。
…
缓缓踏上易水,无需迈步,便感觉河水横流,将他带离。
河面忽然绽放朵朵金莲。
天地无数玉蝶飞舞,起舞翩迁。
像是送别,又像是迎接新生。
崔盈站在岸边,看着逐渐远去的那道身影。
泪流满面。
......
“醒醒,快醒醒,那些蛮族来人了!”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崔盈昏昏沉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下意识抹了一下脸,却发现脸上一片湿润。
抬眼望去,是女掌柜十七焦急的神色:“快躲起来,估计又是来挑粮食的!”
一旁的小雀也连连指着窝棚的茅草堆示意。
只要躲进去,就有很大概率躲过蛮族的挑选。
“我....”
“你怎么了?”秦吟好奇道:“怎么哭了?”
“我...”崔盈低下头想了想,忽然抬头笑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
“什么梦?”
“一个很好的梦。”
“我的弟弟阿祀把大家都救了出去。”
“我们都逃到了易水边。”
“大家都可以回家。”
崔盈絮絮叨叨将梦里一切都说了出来。
听得几女怔怔出神,连一直捏着嫁衣的发呆的阿阮也忍不住侧目。
半晌,十七缓缓出了口气,有些自嘲:“崔小娘子这梦很不错,就是不现实,你弟弟早就不在了,幽州也没有管我们,倒是前些天有个姓卢的郡守不知死活带着几百人冲阵,被那个蛮族一轮齐射就没了,听说尸体都拿去喂狗了。”
“我们呐,要么就被凌辱至死,要么就被吃,最好的命运也就是被他们带回草原,沦为豚狗。”
“没希望的,没希望的。”
“你这汉人小娘子倒是懂事,省得我一番口舌。”突然一道粗犷的声音自窝棚外响起。
几女循声望去,顷刻一脸惨白,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蛮族士兵哈哈一笑:“跟我走,去易水!”
说罢,身后几名军卒便大踏步进入,将几女驱赶出窝棚。
走出窝棚才发现,囚营几千女子都被聚集在一起,被蛮族军卒推搡着离开囚营,走向易水。
似乎猜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女掌柜十七忽然问道:“崔小娘子,你刚刚说的那个梦是真的吗?”
崔盈微微一怔,便点了点头。
“真好啊。”十七浅浅叹了口气,道:“再给大家说说呗。”
“想听千年后的人。”
“想听千年后的事。”
“想听听那个小郎君是怎么救我们的。”
“想听听梦里的我们是怎么计划以后的铺子的。”
“想听.....”
崔盈抿了抿唇,便重重点了头:“嗯!”
不多时,似乎聚集在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多。
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一丝向往。
…
“你说...人死了会不会做梦?”十七问道。
“大概...会吧...”
“那就好。”十七伸了个懒腰,就是这一动作,也让她气喘吁吁,但仍强撑着笑道:“那我想到千年后的世界去看看。”
“最好…再见见你说的那个小郎君。”
“我也是...”秦吟也轻声道。
阿阮没有回答,只是又凑近了一些。
小雀虽然说不出话,但却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布袋。
可惜了呢,
这次,没有小郎君可以帮我把这些名字带出去了。
小半时辰后,易水岸边。
数千女子被聚拢在一起。
周边是上千蛮族兵士。
或许是早有预料,或许是已经没有力气呼叫,又或许只是单纯觉得死了是个解脱。
数千女子只是紧紧矗立在岸边,没有躁动,没有哭泣,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负责杀掉这几千女子的蛮族将领铁勒看着这场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稍稍抬手,上千军卒便开始撸起袖子,一脸狞笑,准备上前。
大王有令,将这八千女子全部溺死于易水,不许释放。
“看来,咱们这辈子就跟梦里一样。”看着缓缓上千的军卒,十七吐了口气,笑道:“始终是过不了易水。”
“嗯,来世见。”崔盈轻笑一声,许下了诺言。
“来世见。”
“来世见。”
“来世见。”
“…”
女孩们纷纷许下了对来世约定。
然后,安然待死。
“不要放弃啊!”
突然,一道泼天剑芒从天而降,瞬间将上千兵士斩成血雾!
铁勒瞳孔一震,正欲抽刀,只听得耳边一声女子轻笑,下一刻便感觉自己的头颅离开了身体,在天空打起了转。
扑通一声,跌落地面,尘土飞扬。
意识消散间,似乎听到了周边的惊慌怒吼声。
“敌袭!”
“保护大王!”
“大祭司被杀了!”
谁...谁来了?
尚未寻得答案,这蛮族将领便永堕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数千女子一阵骚动。
崔盈几女看着一白衣男子持剑缓缓落入人群中。
不知为何,似乎有些许期盼。
白衣男子缓缓转身,注视着诸女,轻声道:“莫要惊慌,我是来救你们的。”
“这....这发生了什么?”十七有些震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崔盈摇了摇头,看着面生的男子,不知为何,有些许失落,但笑容很快又跃上了脸庞:“不知道。”
“但....好像,我们真的可以回家了。”
.....
“太白,这就是你非得绕远路的原因?”狐女摇曳着几根尾巴走向白衣男子,丝毫不在意那些女子的目光,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北方这边的消息?”
“本不知道。”太白摇摇头,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前段时间才跟南方那位正在起事的齐氏少主联系上,尚未见面就托人把消息给了我,我神州女子遭此大难,他鞭长莫及,只好让我走上这么一趟了。”
“光靠我们三人,可没法保住这数千女子。”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一路上各灵部不会放过我们。”
太白抬眼望去,只见一蓝白袍服男子手里提溜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出现在身前。
不由得一笑:“动作还是挺快的嘛,小华洲。”
“唤我叶华洲。”男子剑眉微蹙:“我们之间并没有这般熟络。”
“是是是,小中中,小叶子。”狐女嘻嘻一笑:“不是朋友的话,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呐。”
“李太白此人虽行事狂放,然其言确有可取之处,如今天下动荡,修道之人若只顾隐居避世,未免有负天道。”他顿了顿,语气平静:“此番同行,实属权宜之计,待乱世平定,天下归心之日,我便重返琼华。”
“行行行,文绉绉的,到时候再说吧,我就不信我融化不了你这冰块脸。”李太白倒是毫不在意,伸手拍了拍陷入昏迷的蛮族首领:“想要带着这几千女子走,就要请他的军队帮忙护送一程了。”
“他会愿意?”狐女很是好奇。
“他会愿意。”李太白耸耸肩。
“至于灵部,唉,现在的中原灵部真是堕落了,等天下大定,一定要重新再设一个灵部,将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全部清扫出去。”
叶华洲闻言眉头一皱:“你要重设御直使?”
“你须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世家灵部利益纠缠不清,不管设立之初有多公正,不过百年,便会再度堕落,御直使就是例子。”
“那就不要世家了,或者说,设立门槛,评定心性,重新挑选,哪怕起步慢一点。”李太白倒是想得很容易:“我不信成不了。”
叶华洲冷哼一声:“异想天开,御直使三字早已跟世家王朝分不开,任凭你如何改变,都改变不了世人对灵部的看法。”
“确实也是,不过问题总会有的,只能慢慢来了。”李太白捏了捏下巴:“万事开头难,要改变世人的看法,凝练新的灵部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要不就从重新取名开始吧。”
“好耶好耶,我提议叫青丘卫!”狐女立马举手。
“...别闹,那不是你族的族长亲卫么,被知道了万一你们老祖找上门,我跳进易水都洗不清。”
“那就叫九尾营!”
“....那是你族的部队。”一旁的叶华洲忍不住道。
“哦...那叫啥,总不能重新取吧,灵部要有传承,新立的灵部很难有慑服力的,我们也不可能把全部灵部都打一轮吧。”
“传承...”李太白倒是想到了些什么。
“御直...御直...御直都喊了上百年,留着好像很不错,但那个使,好像又太过高高在上,而且已经名声臭了,是万万要不得...”
“哎!”突然,李太白一锤掌心:“等以后天下大定了,新灵部就叫【内御直】,如何?!”
“内御直?”叶华洲眉头微微一挑:“取自何意?”
“还能是什么意思,内肃群奸,外御强魔,忠直是尔。”太白手一拍:“以后的灵部就叫内御直,脱离朝政,只管灵界之事,不再与参与朝廷政事。”
“灵者,就该有个灵者模样,天天争权夺利实在难看。”
“确定了?”叶华洲问道:“不再想想?”
“想什么,就这样,这样就行,回头见到那齐氏少主,直接把说法一提,直接完事!”李太白大咧咧一挥手:“以后的细节,我们再一起研讨,慢慢完善便是。”
叶华洲下意识正要点头,忽然眉头一皱:“我们?我并未打算参与灵部建设,还是先前那句,天下平定我便返回琼华。”
“是是是,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什么到时候再说?我并未开玩笑。”
“那是那是...”
(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