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渊之下。
双方简短的说了一件事,达成了一个小小约定。
眼看她要走,宁远略有犹豫,喊了句老前辈。
高大女子转过头。
宁远试探性问道:“前辈,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已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持剑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年轻人抱拳道:“问了,可能会冒犯前辈,不问,心里又有点痒,所以开口之前,想看看前辈的意思。”
“别等我万一说出口了,惹得前辈不快,选择吹口气把我给扬了,那就不太好了。”
女子沉默片刻,随后直截了当道:“说吧。”
宁远搓了搓手,“真不会砍死我?”
她呵呵一笑,“看我心情。”
持剑者伸出一手,指了指南方,“我跟你那师父陈清都,早之前做过一番约定,双方都不能以大欺小,对各自的剑道传承者动手。”
“但这是不犯规矩的情况下。”
宁远缓缓道:“所以我要是现在说了什么冒犯之言,前辈是能理直气壮的打死我的,对吧?”
女子挽了挽发丝,笑着点头。
“那还是算了,不问了。”
话毕,一袭青衫侧过身,第四次抱拳行礼,“剑客宁远,有幸结识老前辈,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神色肃穆,晚辈之姿,送别前辈。
持剑者稍稍一愣。
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了。
她想起很早之前,在那登天一役还没开始的时候。
持剑者走过一趟人间,那时的天下,还只有一座天下。
游历了数年,最后接连找上了四个年轻人,也没怎么教,就只是把四柄仙剑,挨个送了出去。
虽然仙剑并非她亲手打造,但是每一把剑,里面都藏着一脉剑术。
最后走的时候,几个年轻人,也都朝着她行礼。
一如现在,人间剑客送别天外剑主。
想了想,她眯眼笑道:“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一定不生气。”
宁远早有腹稿,缓缓问道:“老前辈,一路走来,我见过不少似你这种的神灵,也有了一些微末了解……”
“敢问前辈,真正的远古神灵,那种神性远大于人性的存在,会选择对一个凡人,俯首称臣吗?”
女子点点头,说道:“会啊,怎么不会,只要你的境界足够高,拿剑架他脖子上,
今天捅一剑,明天捅一剑,把他的心气,一点点打没,一年不够,那就百年千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宁远微不可察的看了她一眼。
高大女子眯起眼,“是想问我?”
宁远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持剑者说的没错,只要境界高,愿意花费许多岁月,一点点将某位神灵打服,打断其脊梁,磨灭其心志……
真能做到。
可是这天底下,有谁能有这个本事,打得过持剑者?
道祖公认是人间最能打的存在,无限逼近十六,可面对持剑者,也无法做到碾压,至多是略高些许而已。
想要做到这个层次,最最起码,也要十五之上吧?
比如那位天庭共主。
这个存在,后世之人,多是认为他是传说中的十六境。
可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清,说不准还要更高呢?
持剑者笑眯眯道:“想问问我,为什么选择了陈平安?”
“或者你真想问的,是他到底是不是凡人?还是某位神灵的转世身?”
话都到这了,宁远也就没有扭捏,点头承认道:“据我所知,小镇的老神君手上,拿着半个一。
昔年骊珠洞天,最后一代的孩子,都有资格,去争夺这份天地造化,
可是为什么,在半个一还没有花落谁家之际,那位剑灵,就选了主人。”
“不应该是等到大考落幕,半个一有了归属之后,老前辈才会认主吗?”
语不惊人死不休,宁远加快语速,又问道:“老前辈,你的第一位主人,就是那个天庭共主,对吧?”
“既然如此,那么万载过后,又为什么去选择认主一个凡人?”
“除非……”
宁远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的脸色已经出现了不太好的迹象。
女子绷着脸,双手拄剑,沉默片刻后,忽然笑问道:“除非陈平安本就是那个一?”
“想想也是,也只有这种说法,才能解释你刚刚那些话。”
其一,神灵不会俯首于人。
其二,老神君的大考还未结束。
其三,半个一,也还没有择主。
三点相加之下,持剑者却早就认他人为主。
里面没有猫腻……才怪。
是因为齐先生的劝说?
狗都不信。
宁远很敬重这位读书人,无比敬重,但客观来说,不信就是不信。
赤子之心,虽然他没有,但是偌大人间,太多太多了。
善恶两条线,极为相近,由此以神性诞生出人性……
是很特殊。
但宁远还是觉得不太够。
陈平安很特殊,但要是两相比较,宁远觉得自己才是最为特殊的那一个。
毕竟前者身份再高,也还在此方天地之内。
可他宁远……
却是真正的域外天魔,天外来客。
不是年轻人有多高看自己,实事求是罢了。
宁远是想要这把剑的。
公认的杀力最强,天上天下的剑道之祖,任何一个剑修,只要不是混吃等死的,谁都想拥有吧?
宁远不是神,七情六欲,沾了个遍,自然也会有这种想法。
这没什么,就像当年阿良离开剑气长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去骊珠洞天,给自己寻一把好剑。
宁远微微点头。
持剑者说道:“其实我也只见过他一面。”
宁远却已经有了答案,不再多问,最后一次行江湖之礼,抱拳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宁远恭送前辈。”
破天荒的,这一次,高大女子做了个意料之外的举动。
她将手中金色长剑,悬在腰侧,同样双手抱拳,开口道:“那你我就后会有期。”
阮秀一头雾水,不太理解。
前不久还在针锋相对,打生打死,这怎么没一会儿,就好像有点惺惺相惜了?
难不成是见色起意,看上老娘的男人了?
所以她眯起眼,略带神色不善,看向那个白衣女子。
别人怕你持剑者,我阮秀可不怕。
“虎了吧唧的。”宁远瞪了她一眼。
高大女子笑着点点头,“阮秀,你算是我们这几个里面,做的最好的一个了。”
青裙少女立即双臂环胸,哼哼两声,没开口,眼神之中,丝毫不掩饰,全是高傲。
持剑者也不觉得如何,转而看向年轻人。
“宁远,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也承认,对你那把剑,很是好奇,可有些事,该如何就如何。”
宁远轻声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况我那种要求,本就无礼,前辈不对我动手,就已经是一份天大人情了。”
她朝他眨了眨眼。
女子抬起下巴,眼神示意北方。
“我这把剑,不会给你,但你要是有本事,到了小镇之后,或许可以获得一把我的剑鞘。”
宁远心神一动。
刚要说点什么,身旁的一袭白衣,已经骤然消散。
下一刻,方圆上万里的东海海水,猛然下降了十几丈。
大地塌陷,以这处沧渊为中心,出现了一条条巨大沟壑,不知其几千里长,轰隆作响,宛若山脉。
难怪她先前说,自己不能在浩然天下待太久。
类似于当初老瞎子莅临藕花福地。
持剑者虽然不在巅峰时期,可依旧还是十五境。
她的一身剑气“重量”,一座浩然天下,难以容纳,这还是她故意收敛气息的情况下。
境界越高,越不自由,确实如此。
哪怕是这种存在,终究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