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门弟子的厢房里，烛火被窗缝钻进来的风搅得明明灭灭，将五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几团扭曲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没喝完的茶渍腥气，混着压抑的怒火，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凝成雨珠砸落。
年纪稍长的刘师兄捏着腰间的羊脂玉佩，指腹在冰凉的玉面上反复摩挲，突然“啪”地一声将玉佩按在桌案上。他鬓角的青筋跳了跳，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反了！外门弟子这是要反了！”烛火映在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光，“不过是些靠着杂役处剩饭养活的货色，居然敢动手打内门弟子？这是把我们内门的脸踩在泥里碾！”
坐在他对面的清秀男子指尖绞着茶盏边缘，白瓷杯被捏出细微的裂痕。他垂着眼帘，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翳，语气却带着冰碴：“更可气的是魏长老。明摆着的偏袒，那五行剑阵就算出自《五行通汇》，也不该轻饶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他猛地抬眼，眸底闪过一丝阴鸷，“这罚单一出，往后外门弟子见了我们，怕是连头都不会低了。”
“就是！”络腮胡子“咚”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烛台都跳了跳，烛花“噼啪”爆开一团火星。他浓黑的胡须根根倒竖，像头被激怒的黑熊：“这脸必须找回来！不然再过些时日，他们怕是要把‘外门’的牌匾摘了，直接挂到内门院墙上！”
身材瘦小的弟子缩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椅的雕花，声音带着哭腔：“可……可这次不一样啊。”他偷瞄了眼刘师兄，见对方没动怒，才敢继续说，“那几个外门弟子背后是张天命，你们忘了？去年宗门大比，宗主亲自把他从外门提上来，还赏了柄‘裂天剑’。听说前几日，魏长老还把执法堂的孤本给他送去了……”
“张天命又如何？”络腮胡子猛地转头，铜铃大的眼睛瞪着他，“难不成他还能一手遮天？”
“我倒有个主意。”刘师兄突然开口，捏着玉佩的手指缓缓摩挲，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易容成杂役，找个僻静处堵他一顿。只要别闹出人命，打一顿出出气，他就算知道是我们干的，没凭没据，还能翻了天去？”
这话像块冰投入滚油，厢房里的烛火猛地蹿高半尺，映得每个人眼底都燃起躁动的凶光。络腮胡子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骨节泛白如霜：“早就该这么干！上次宗门小比，他明明能进前三，偏要故意输给那个叫寒冰的外门小子，当时我就看他不顺眼——内门的脸面，都被他这种‘伪善’败光了！”
清秀男子从怀中摸出张泛黄的舆图，羊皮纸边缘卷着毛边，显然被摩挲过无数次。他将舆图在桌上铺开，指尖重重戳在西北角的星芒标记上：“观星台地势高，今夜月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他抬眼扫过众人，嘴角勾起抹冷笑，“我查过了，张天命每月十五必去那里借星力修行，子时到寅时是他灵力运转的低谷，此刻动手，胜算最大。”
“可他的星力术法……”瘦小弟子还是发怵，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颗滚烫的石子，“听说能引动北斗之力，咱们五个虽算内门好手，但若真硬碰硬……”
“谁要跟他硬碰硬？”刘师兄冷笑一声，从袖中抖落五个黑布包裹，布帛摩擦声在寂静的厢房里格外刺耳。他解开其中一个，里面的黑色砂粒泛着幽光，细看之下，竟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流转：“这里面是‘锁灵砂’，遇灵力即爆，能暂时封死他的经脉。还有这‘敛息符’，黑市上换来的珍品，能让咱们在护阵边缘来去自如。”他将包裹甩给众人，布包砸在桌上发出闷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记住，咱们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的狼狈——打断他的修行，让他在观星台丢尽脸面，比杀了他更解气。”
五人迅速分好工：络腮胡子力大，负责正面牵制；清秀男子擅长隐匿，从东侧绕后；瘦小弟子精于药术，准备用迷魂香削弱其灵识；另外两人则各持一把淬了钝灵水的短刃，专破护体罡气。刘师兄自己则坐镇中央，随时准备补上致命一击。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五道黑影便如狸猫般窜出内门庭院。敛息符在衣袂上泛着淡青色微光，将灵力波动压得比夜风还轻，连脚踩在落叶上都没发出半点声响。观星台的石阶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像一条冻僵的巨蟒，越往上走，星力的气息越浓郁，像一层无形的网笼罩着台面，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星光。
张天命正盘膝坐在星图中央，玄色衣袍被星力镀上一层银边，仿佛与漫天星辰融为了一体。他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指尖流转的星光顺着北斗轨迹缓缓游走，时而聚成光点，时而散作星雨，周身气息平和得像一潭深水，连睫毛上落的夜露都未曾惊动。
夜露顺着观星台的石棱往下淌，在星图纹路上积成细碎的银珠，折射着清冷的光。张天命指尖的星光看似平缓，实则早已如蛛网般铺开——早在五道黑影踏上第一级石阶时，那被敛息符勉强压住的灵力波动，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感知里漾开了圈。
“化神初期……五人。”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睫毛上的夜露轻轻滑落，砸在膝头的衣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寒冰他们还在执法堂整理卷宗，断不可能深夜至此；外门弟子修为最高不过筑基，更不可能有这般刻意收敛的气息。答案昭然若揭。
张天命指尖的灵力骤然凝聚，像攥紧了一把无形的灵刃，星芒在他指缝间流转得愈发急促。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身前流转的星轨上，仿佛对身后悄然逼近的杀机浑然不觉，只有衣袍下绷紧的肩线，泄露了他早已戒备的心神。
当络腮胡子的木棍带着破风声砸至头顶三尺时，他突然偏身，玄色衣袍如蝶翼般掠过石面，带起一阵细碎的星尘。这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避开攻击的同时，凝聚着灵力的指尖已如毒蛇出洞，直取对方胸口——那里是化神期修士灵力流转的要穴，一旦被击中，至少半个时辰无法聚力。
“砰！”指尖与对方护体罡气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两块巨石在半空相撞。络腮胡子只觉一股冰寒刺骨的力道涌来，胸口像是被重锤碾过，闷哼一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观星台的护栏上，震得碎石簌簌坠落，滚下石阶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一击出其不意，却也彻底撕破了伪装。
“动手！”刘师兄在暗处暴喝，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狠戾。五道身影同时发难，像五头蛰伏的野兽终于露出獠牙。
瘦小弟子手中的迷魂香突然爆开，淡紫色的烟团化作无数细小的毒针，借着夜风铺天盖地射向张天命。这些毒针淬了“蚀灵散”，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沾之即能腐蚀灵力，专克星力这类精纯能量。
张天命足尖点地，身形如陀螺般旋转，周身灵力化作银蓝色的屏障，像一口倒扣的钟。毒针撞在屏障上，发出密集的“叮叮”声，却无一能穿透，尽数化作齑粉飘落。可就在他聚力防御的瞬间，东侧的清秀男子已如鬼魅般窜至身后，手中短刃泛着幽光，刃锋划破空气的声音细若游丝，直刺他运转灵力的丹田！
“嗤啦——”短刃划破衣袍，带起一串血珠，在银蓝色的星力屏障上绽开，像雪地里溅落的红梅。钝灵水果然霸道，伤口处的灵力瞬间紊乱，像被冻住的溪流，运转时带着滞涩的痛感。张天命闷哼一声，反手一掌拍向对方心口，掌风裹挟着星力，却被对方灵巧避开，只扫落了他半片衣袖，露出的小臂上，赫然有道陈年的剑伤，在星光下泛着淡淡的白。
更棘手的是刘师兄与另两名弟子已呈三角之势围拢过来。三人手中的短刃交错成网，每一道寒光都精准地斩向他灵力流转的薄弱处，刃锋上的钝灵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化神初期的灵力虽不及他精纯，却胜在凝练，配合着淬毒的刃锋，逼得他只能步步后退，脚下的星图纹路被踩得亮起又暗下，像濒死的星辰。
“张天命，你也有今天！”刘师兄狞笑着挥刃直逼面门，唾沫星子随着话语喷溅出来，“别以为宗主赏识你，就能护着那群外门贱种！今日就让你知道，内门的天，不是你能掀翻的！”
张天命喉间泛起腥甜，丹田处的钝灵水仍在扩散，像墨滴入清水，让他调动灵力时总带着滞涩的痛感。他瞥了眼仍在挣扎起身的络腮胡子，见对方捂着胸口，眼里的凶光却丝毫未减，知道不能再拖——五人若真正形成合围，他必败无疑。
张天命眼底寒光一闪，不再恋战。他瞅准包围圈西侧那名弟子——那人方才被灵力锥洞穿肩头，此刻正捂着伤口踉跄后退，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染红了半边衣袖，正是最薄弱的缺口。
“破！”他低喝一声，强行压下丹田的滞涩，将灵气灌注于裂天剑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剑风裹挟着碎星般的灵光，直取那名弟子的咽喉。这一击又快又狠，竟是要以命搏命的架势，星芒在刃锋上流转，仿佛要将夜空都劈开一道裂缝。
那弟子见状大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抬臂格挡。“咔嚓”一声脆响，他的护臂应声碎裂，木屑混着灵力碎片飞溅开来。掌风余劲扫过他的脖颈，顿时留下一道血痕，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脖颈往下淌。剧痛让他惨叫出声，防御瞬间溃散，像被打碎的琉璃。
就是这刹那的破绽，张天命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他擦着那弟子的身侧掠过，带起的劲风掀飞了对方散乱的发丝，同时反手一肘撞在其后心。那弟子闷哼着扑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彻底堵住了身后两人的追击路线。
“拦住他！”刘师兄怒吼着追上来，短刃划破夜空，发出尖锐的呼啸，直指张天命后心。清秀男子则如影随形，指尖扣着三枚淬毒的银针，银针刺破空气的声音细若蚊蚋，专盯他灵力运转的间隙，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张天命脚下不停，借着冲势跃向观星台边缘的石阶。那里有一处天然的石缝，是护阵覆盖的盲区，也是他早就留意到的退路。可刚跃出两步，脚踝突然一紧——竟是络腮胡子忍着剧痛，甩出捆灵索缠住了他的脚腕。铁链上的符文在接触到灵力的瞬间亮起红光，像烧红的烙铁般烫人。
“想跑？”络腮胡子狞笑着发力，铁链瞬间绷紧，发出“咯吱”的呻吟，张天命整个人凌空飞起，又被狠狠拉了回去，重重摔在星图石上。
“噗——”张天命被捆灵索拽回时，胸口重重撞在星图石上，喉头腥甜猛地涌出，溅在玄色衣袍上，像绽开一朵暗色的花，在星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如果不是他肉体强悍的话，估计就这一下他都要身受重伤了。刘师兄的短刃已近在眼前，刃锋上的钝灵水泛着幽光，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肩胛，将他彻底钉在冰冷的石台上。
“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在夜空中炸开又迅速熄灭。
一柄青钢剑突然从斜刺里杀出，剑身泛着凛冽的寒光，精准地挡开了短刃。剑风裹挟着凛冽的灵力，如寒冬的北风般刺骨，将刘师兄震得后退三步，虎口发麻，短刃险些脱手。众人惊愕回头，只见石阶尽头立着个穿灰袍的中年男子，剑眉星目，负手而立，正是一直在暗中保护张天命的谢长风。他腰间的佩剑尚未完全出鞘，只露出半寸锋芒，却已让人不敢直视。
那几个内门弟子并不认识谢长风，为首的刘师兄捂着发麻的手腕，色厉内荏地喝道：“阁下是谁？敢管我内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