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
付宁一大早就守在了电台边儿上。
他不知道消息什么时候来,甚至不知道消息会不会来。
但他相信即使不是今天,胜利也不会太远。
保本也跟着他一块儿守着,两个人倒着班儿,让电台前头必不能少了人。
等到了半下午了,电台有了动静,保本在边儿上“嗷呜”一嗓子,捏着电报纸就从屋里蹿出来了。
“叔!叔!您快看呐!这是什么意思啊?!”
付宁接过来一看,是阜平的电报。
今日中午,日本天皇发表《终战诏书》,宣告投降。
数年奋斗换得今日胜利,与同志共庆!
付宁的手开始哆嗦,保本哽着声音说:“叔,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是吗?”
付宁只刚点了一下头,电台又有动静了。
保本一转身就跑回了屋里,付宁在后头紧紧跟着。
是太行山的电报,内容跟阜平基本一样。
保本急切的盯着那些字,一个一个的对过去,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不同。
“叔,咱们赢了?”
“赢了。”
保本瘪了瘪嘴,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把脑袋扎在胳膊中间,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付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不住颤抖的肩膀,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
保本无声的哭了一阵儿,拿着被他手心里的汗沁湿了的电报,对着付宁比划。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指着门口比比划划。
“我守着电台,你去吧,把好消息告诉大家,别忘了给祝心华带个信儿。”
保本使劲点头,挥舞着电报冲出了院门。
过了一会儿,小小的山谷里人声鼎沸,听不清楚他们喊得是什么,远远近近都是人声。
付宁坐在电台前头,看着院门,他想笑,但是嘴角勾起来一点儿,眼泪先流下来了。
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
电台又收到了信号,这次是陕北,依然是捷报,是共庆胜利的喜悦。
付宁把纸折好郑重的放进自己的口袋,今天所有的电报他都要好好儿保存。
倪墨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扶着门框小心翼翼的问:“叔,我听见保本在满山的喊,是真的吗?”
“是。”付宁拿起保本刚才因为激动写了错字扔在桌子上的译电,“已经有三个地方来了电报,不会有错的。”
倪墨把电报抓在手里,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他一向是不怎么在意形象的。
等他哭完了一通儿,用袖子把眼泪鼻涕一擦,又蹦起来拦着腰把付宁竖着抱起来,还想往天上扔两下。
“放下!把我放下!闪了我的老腰!”付宁挣蹦了两下愣是没挣开,倪墨这小子在拾福峪这三年,不说别的,天天劳动,倒是留下个好身板儿。
“叔,胜利啦!胜利啦!”
院门“咣”的一下又被撞开了,祝心华鹞子一样扑过来,把他们俩一块儿抱住了,“真的?!真的投降了?!”
看着两个不住点头儿的脑袋,他一使劲儿愣是把两个人都协起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儿。
然后把脑袋挤在他们俩中间嗷嗷哭喊:“胜利了,我能回家了!”
祝心华的家在松花江边儿上,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家里的消息了。
倪墨把付宁放下,转身又抱起了祝心华,这两个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年轻人,现在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
他们在小小的屋子里疯狂的蹦跳、呐喊、旋转,差点儿就要把房顶捅破了。
圈儿转得多了,人也晕晕乎乎的,两个人东倒西歪的靠在墙上,脸上还是那副傻笑的模样。
“走,跟大家热闹热闹去!”两个人携手往出走,祝心华回头看着付宁,“叔,走啊!”
付宁指了指电台,“我还得再等一等。”
两个年轻人欢呼着冲出门去,而付宁又在电台边儿上坐下来了。
他在等。
他在等一封北平的电报。
但是从下午等到天黑,电台都没有动静。
付宁的心跟着山边儿的太阳一起往下沉,直到最后一丝天光隐没不见。
连安不可能不跟他联系,这样的大事他们兄弟是肯定要分享的。
除非……
付宁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把刚才那个不吉利的念头从脑袋瓜子里甩出去。
再等等吧,万一大哥事情多绊住了呢?
他坐在屋子里,就这么静静的等着,耳边回响的还是山谷里吵吵闹闹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他坐得浑身僵硬,就是舍不得离开一下,生怕误了什么。
他就这么木木的坐着、等着。
突然,电台接到信号了!
那“滴、滴”的声音如同天籁砸在他的耳边、心上。
付宁就像是突然通了电的机器人,一下子活过来了。
北平!
是北平的电报!
很短,只有两个字:胜利。
他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狐疑起来,这多半天,连安在做什么?
电台另一边的,真的是大哥吗?
他又不踏实起来,转着圈儿的想了想,跑回自己屋,从箱子里拿出了另一个密码本。
翻了几下,他给北平发了一个简短的电报,简短到只有一个字:哥?
过了一会儿,复电来了,也只有一个字:是。
看见这个,付宁的心咕咚一下就放回肚子里去了。
这个密码是当年库伦平叛的时候,黄琛找人编的。
付宁刚到拾福峪的时候,跟连安联系用的就是这套密码。
刚才第一次北平来电的时候用的是北方组织的联系密码,付宁不好说对面是谁。
但是这套密码现在大概就他跟连安还用了,所以电台的那一边肯定是大哥没错了。
这个时候的北平,街上都是人,鬼子还没有动静,大家也不敢太过表露,但只要碰上了同胞,不管认识不认识,全都激动的抱拳行礼,嘴里说一句“恭喜恭喜”。
不知道是谁家先开始放炮的,渐渐的家里有存货的人家都把鞭炮、烟花拿出来放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那阵仗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大。
麻线胡同的连家,连安抖着左手把电报发出去,就靠在旁边儿的墙上开始吸着冷气。
徐远平用布条把他胳膊上的伤口一圈儿一圈儿缠起来,“大爷,多悬呢,就差这么一点儿,咱们还是去诊所看看吧!”
“再等等,付宁不好糊弄,咱们电报发得晚了,他肯定起疑心。”
果然一会儿,电报又来了。
徐远平对着密码本,译出来了一个无意义的字。
“诶?”
“我看看。”连安接过来一看,笑了,“这小子,试探咱们呢?”
北平的事情有了着落,付宁站起来动了动僵直的身体。
今天拾福峪的人们都不打算睡觉了,全都聚在场院里庆祝。
付宁本想过去,走了几步,他又拐了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