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饕餮皮囊·凡夫俗愿
北疆边缘，有一片被遗忘的土地，名为“枯骨荒原”。
这里灵气稀薄得如同被榨干的果核，大地龟裂，常年笼罩着一层灰黄色的薄雾，连风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荒原深处，零星散落着几个挣扎求存的修真家族，洪家便是其中之一。
洪家的祖宅，与其说是宅院，不如说是一片由风化巨石和朽木勉强垒砌的堡垒，墙壁上布满岁月和风沙侵蚀的痕迹。
家族祠堂位于堡垒最深处，光线昏暗，空气凝滞，弥漫着陈腐的香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肉腐败般的淡淡腥气。
祠堂中央，供奉着一尊石像。
那并非慈眉善目的先祖，而是一尊面目模糊、獠牙狰狞的饕餮！
石像雕刻粗糙，但那股贪婪、吞噬一切的凶戾之气却仿佛透过冰冷的石头弥漫出来，让每一个踏入祠堂的洪家子弟都感到一种源自血脉的压抑与不适。
这便是洪家传承的象征，也是他们赖以生存却又饱受其苦的根源……残缺不全的《饕餮吞天诀》。
洪天饕，便是洪家这一代的长子。他继承了饕餮血脉的“优势”……身材异常魁梧，骨架粗大，肌肉虬结。
然而，这份魁梧却并非英武，反而带着一种病态的臃肿。
长期的修炼，或者说，是长期依靠《饕餮吞天诀》吞噬各种驳杂、低劣的血肉灵气来维持修为，让他的身体发生了畸变。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毛孔粗大，油腻腻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
脸上横肉堆积，一双本应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神浑浊，里面混杂着对力量的极度渴望、对现状的深深无力感，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自卑与厌恶。
他厌恶自己身上永远散不掉的腥臊气，厌恶旁人看他时那或鄙夷或畏惧的眼神，更厌恶这如同野兽般茹毛饮血的生存方式。
他渴望力量，渴望摆脱这泥沼，渴望……体面。
……
“腐骨沼泽”，枯骨荒原上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区域之一。
终年弥漫着灰绿色的瘴气，泥浆里混杂着不知名生物的骸骨碎片，散发着刺鼻的腐败气息。
这里是低阶妖兽和腐食生物的乐园，也是洪天饕这类修士获取“资粮”的猎场。
此刻，洪天饕如同潜伏的鬣狗，匍匐在一片相对干燥的黑色苔藓地上。
他浑身涂满了沼泽里特有的“腐息泥”，这种散发着恶臭的泥浆能有效掩盖他自身的气息。
目标，是一头受伤的“腐毒鳄”。
这头体长近两丈的巨兽，背部被某种猛禽抓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墨绿色的毒血混合着泥浆不断渗出，行动明显迟缓。
机会！
洪天饕眼中凶光一闪，魁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迅猛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腐毒鳄！
他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法器，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就是他的武器！
他精准地避开鳄鱼回身撕咬的巨口，狠狠抱住其粗壮的脖颈，双臂肌肉贲张如岩石！
“吞天！噬！”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喉咙深处挤出，洪天饕运转《饕餮吞天诀》。
他的掌心仿佛生出无形的吸盘，紧紧贴在腐毒鳄的伤口处。一股狂暴的吸力爆发！
“吼……！”腐毒鳄发出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剧烈挣扎。
但洪天饕如同附骨之蛆，死死缠住。
肉眼可见的，腐毒鳄伤口处流出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化作一缕缕混杂着墨绿毒气、污浊泥浆和妖兽生命精华的浑浊气流，疯狂涌入洪天饕的掌心！
吞噬的过程极其粗暴且痛苦。
洪天饕浑身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蠕动，额头冷汗涔涔，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他的毛孔不受控制地张开，渗出细密的、带着浓烈腥臭的污血和浊气，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油腻的、令人作呕的薄膜。
每一次吞噬，都像是在往体内灌入滚烫的、充满杂质的岩浆，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经脉传来撕裂般的胀痛。
终于，腐毒鳄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层蒙着骨架的皮囊，软软地瘫在泥浆里。
洪天饕松开手，踉跄后退几步，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
他顾不上擦拭身上的污秽，立刻盘膝坐下，双手掐诀，强行运转功法压制体内暴走的驳杂灵力与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嗜血欲望。
他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脸上肌肉因痛苦而扭曲。
体内，新吞噬的腐毒灵力如同脱缰的野马，与原本驳杂的灵力冲突、撕扯，试图将他本就脆弱的道基冲垮。
他必须花费数个时辰，才能勉强将这些“资粮”驯服、炼化，转化为一丝微薄却足以维持他修为不跌落的灵力。
每一次狩猎，都是一次对身体的摧残，对精神的折磨。
他厌恶这种感觉，却又不得不依赖它生存。
……
数日后，洪天饕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几块从腐毒鳄身上剥下、勉强还算值钱的毒囊和鳄皮，来到了距离枯骨荒原最近的一座稍具规模的坊市……“黑石镇”。
……
他此行的目的，除了卖掉材料换取一些修炼必需品，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种名为“清心玉髓露”的灵液。
这种灵液能暂时压制《饕餮吞天诀》的反噬，净化体内淤积的浊气，让他能短暂地摆脱那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和身体的不适感。这是他维持“人样”的最后一点希望。
黑石镇虽不大，却也人来人往，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空气中弥漫着丹药、符箓、妖兽材料混合的复杂气味。
洪天饕低着头，尽量避开人群，他身上的腥臭味即便刻意清洗过，也依旧难以完全掩盖，引来路人或皱眉或掩鼻的侧目。
这让他本就敏感的自尊心如同被针扎一般。
他来到坊市中最气派的一家酒楼……“醉仙楼”附近。
醉仙楼雕梁画栋，门口悬挂着灵气氤氲的灯笼，阵阵诱人的灵膳香气从楼内飘散出来，混合着灵谷的清香、灵兽肉的醇厚、灵果的芬芳，还有……一种他从未闻过的、仿佛能洗涤心灵的清新酒香。
洪天饕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那香气如同钩子，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对“体面”、“美好”的渴望。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透过敞开的雕花木窗，他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衣着光鲜的修士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他们面前摆放着精致的玉盘，盛放着灵气四溢的珍馐美味，琉璃盏中流淌着琥珀色的琼浆玉液。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从容、自信，甚至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就在这时，一个醉仙楼的小二端着盘子从里面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阴影里、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异味的洪天饕。
小二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之色。
“去去去！哪来的腌臜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站远点！别污了贵客的眼，坏了我们醉仙楼的生意！”小二像驱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挥着手，声音尖利刺耳。
洪天饕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他拳头瞬间攥紧，骨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死死地盯着那小二，眼中血丝密布，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撕成碎片！
但他不能。
他看到了小二腰间悬挂的、代表着醉仙楼背后势力的玉牌。
他感受到了楼内隐隐传来的几道强横气息。他更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体内灵力因压制反噬而运转不畅，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那沸腾的杀意和屈辱，被他强行压回了心底，化作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流。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小二，也不再看楼内的繁华，如同受伤的野兽，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退回到街角的阴影里，蜷缩着身体，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街角的冰冷石墙硌着他的背脊，醉仙楼飘来的诱人香气如同毒药，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楼内传来的欢声笑语，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朵，刺入他的心脏。
他闭上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体面……尊严……”这两个词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
他受够了！
受够了这如同野兽般在泥沼中挣扎的日子！受够了被人像垃圾一样驱赶、鄙夷的目光！受够了这身永远洗不掉的腥臭皮囊！
“力量……我要力量！我要改变这一切！我要……体面地活着！”
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爆发！他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摆脱这该死的命运！他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匍匐在他的脚下！
……
“清心玉髓露”的消息，是洪天饕在黑石镇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从一个快咽气的散修口中用半块下品灵石换来的。
据那散修说，依附于万兽山的小家族“林家”，其家主林啸天早年曾走运得到过一小瓶，视若珍宝，藏于家族秘库之中。
这个消息，对洪天饕而言，不啻于黑暗中的一道曙光。
清心玉髓露不仅能压制他功法的反噬，更是他通往“体面”的敲门砖！只要有了它，他就能暂时摆脱腥臭，或许……就能找到机会，改变自己的处境！
林家庄园坐落在黑石镇外数十里的一片丘陵地带，规模不大，但戒备森严。
洪天饕没有鲁莽硬闯，他花了数日时间潜伏观察，摸清了护卫巡逻的规律和林家供奉林枭（筑基巅峰修士）的大致行踪。
秘库位于庄园后山一处隐蔽的山洞内，洞口有简易的防护阵法。
洪天饕的计划是利用他在腐骨沼泽收集的“腐息苔”……这种苔藓能散发出与沼泽瘴气同源的气息，能有效干扰低阶修士的神念探查……掩盖自身气息，然后凭借《饕餮吞天诀》带来的蛮力，强行破开那并不算高明的防护阵法。
月黑风高夜。
洪天饕如同鬼魅般潜行至后山。
他将腐息苔碾碎成汁，涂抹全身，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完美地掩盖了他自身的腥臊。
他如同壁虎般攀上岩壁，悄无声息地靠近洞口。
洞口闪烁着微弱的阵法灵光。
洪天饕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低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右拳紧握，一层淡淡的、带着吞噬之意的灰黑色气流包裹住拳头。
“破！”
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拳，狠狠砸在阵法光幕最薄弱的一点！
“咔嚓！”一声脆响，光幕应声而碎，化作点点灵光消散。
洪天饕心中一喜，闪身钻入洞内。
秘库不大，里面堆放着一些灵石、低阶材料和几件普通法器。
洪天饕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很快在一个寒玉打造的架子上，发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
玉瓶通体晶莹，散发着淡淡的寒气，瓶内盛放着约莫三滴左右、如同液态翡翠般、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碧绿色液体……正是清心玉髓露！
洪天饕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一把将玉瓶抓在手中！入手冰凉，那股清凉的气息仿佛透过掌心，让他体内躁动的灵力都稍稍平复了一丝。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瓶塞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一股凌厉的杀意瞬间锁定了他！
“何方鼠辈！敢闯我林家秘库！”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洞外炸响！
紧接着，一道身影带着狂暴的气势冲入洞内，正是林家供奉……筑基巅峰修士林枭！
洪天饕脸色剧变！他没想到林枭竟然就在附近，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转身就向洞外冲去！
“留下玉露！饶你不死！”林枭怒目圆睁，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飞剑已然祭出，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洪天饕后心！
……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杀在黑石镇外的荒野上演。
洪天饕将《饕餮吞天诀》的爆发力催动到极致，如同受伤的蛮牛，在崎岖的山地间亡命奔逃。
他不敢回头，身后那凌厉的剑气和林枭冰冷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
林枭是筑基巅峰，修为远胜于他（洪天饕筑基中期），御剑飞行速度极快。
若非洪天饕对枯骨荒原外围的地形极其熟悉，专挑复杂难行的沟壑、密林逃窜，恐怕早已被追上。
“嗤啦！”一道剑气擦着洪天饕的胳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深可见骨！剧痛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咬紧牙关，不顾伤口血流如注，再次加速。
“鼠辈！看你往哪里逃！”林枭的声音越来越近。
又一剑斩来，洪天饕狼狈地一个翻滚躲开，剑气将他身后一块巨石劈得粉碎！
洪天饕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改变方向，朝着枯骨荒原最深处、那片连林家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绝地……“归墟裂隙带”冲去！
“疯子！你想找死吗？！”林枭看到他的方向，脸色微变，厉声喝道。归墟裂隙带，那是生命的禁区！
但洪天饕已经顾不上了！他宁愿死在绝地，也不愿被林枭抓住，受尽屈辱后再被处死！
他怀中的清心玉髓露，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冲入了归墟裂隙带的范围。眼前的景象瞬间大变！
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布满了扭曲的、如同巨大伤口般的空间裂缝！
裂缝边缘流淌着不祥的暗紫色光晕，如同凝固的血液。狂暴的混沌乱流如同无形的巨蟒，在裂缝间穿梭、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吼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侵蚀神魂的死寂气息，吸入一口，都感觉灵魂仿佛要被冻结、剥离！
大地支离破碎，怪石嶙峋，地面上布满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中翻滚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混沌能量浆流。光线在这里变得扭曲、黯淡，仿佛连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
洪天饕刚一踏入，一股强大的空间撕扯力就作用在他身上，让他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骤降！
一道细小的空间裂缝无声无息地在他身边裂开，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但衣角却被瞬间吞噬，化为虚无！
林枭停在裂隙带边缘，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敢再深入了！归墟裂隙的恐怖，他早有耳闻，筑基修士进去，九死一生！
“哼！自寻死路！”林枭冷哼一声，看着洪天饕踉跄的身影消失在扭曲的光影和狂暴的乱流中，最终收起飞剑，转身离去。在他看来，闯入归墟裂隙带，洪天饕已经是个死人了。
洪天饕在裂隙带中艰难前行。
他身上的伤口在死寂气息的侵蚀下不断恶化，灵力在抵抗空间撕扯和乱流冲击中飞速消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撕裂，灵魂在哀嚎。他紧紧捂着怀中的玉瓶，那是他唯一的执念。
然而，他的好运似乎用尽了。一道比之前猛烈数倍的混沌乱流毫无征兆地从侧面袭来！
洪天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便被那狂暴的力量狠狠卷起，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抛向裂隙带更深处那一片如同巨兽之口般、散发着无尽黑暗与毁灭气息的巨大空间裂缝！
油尽灯枯的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模糊中，他只看到无尽的黑暗向他吞噬而来，耳边是空间破碎的轰鸣和自身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最后的念头，不是恐惧，而是深深的不甘与对那瓶未曾用过的清心玉髓露的遗憾……
身体，被那无情的空间乱流彻底吞没，坠向未知的、充满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