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方临珊的双臂都被压麻了,也没有舍得松开陈明哲半分。
这时的她,正跪坐在沙发旁,看着昏睡在自己怀里的男人。脑袋无力地侧着,陷进她的臂弯里,滚烫的呼吸拂过她胸口处的皮肤,像一团即将熄灭的余烬。
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明哲, 所以现在怕的要命。
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
这会儿,临珊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
“阿哲……”她轻声唤他,声音抖得不成调。
男人没有回应,他的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得不到安宁。
现在的小姐姐,就这么看着这个快要碎掉的男人,不觉中,眼泪砸在他敞开的衬衫前襟,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在晨光中无所遁形。
左胸上方有一处圆形的枪伤,肋骨间横贯着手术缝合的痕迹,最新的一道刀伤还泛着红肿。
右肩胛骨的位置甚至有一块不规则的灼伤,像是被烙铁烫过的印记。
这让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陈明哲西装革履地站在她面前,连袖扣都一丝不苟的模样。
原来那挺括的布料下,藏着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
“好冷......”
男人突然无意识地往她怀里缩了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的心脏狠狠一揪——他从来都是挺拔如松的,就连中弹时都不曾弯过脊梁。
现在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蜷缩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她慌忙扯过毛毯裹住他,却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反常。
冷汗不断从他额角渗出,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滑落,在浅色沙发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她用毛巾轻轻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
“别死,求你了......”她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嘴唇贴着他发烫的太阳穴:“阿哲,阿哲……”
下一刻,男人在混沌中听到了她的哭声。
感觉自己正沉在漆黑的深海里,上方有微弱的光。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那温度熟悉得让他心尖发颤。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模糊的色块——金色的应该是阳光,白色的或许是天花板,还有一抹晃动的红,像是......
她的头发。
这个认知让他稍稍安心,他试图说些什么,却只发出气音般的喘息。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指尖都抬不起来。最糟糕的是胸口传来的剧痛,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捅进了旧伤。
方临珊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陈明哲想点头,他太清楚自己的状况了——这不是普通的高烧,是旧伤感染引发的败血症前兆。过去几年里,他经历过四次,每次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
现在有方临珊在身边,她那么聪明,一定会发现药箱最底层的那支特效抗生素......
“找到了!”
突然被松开时,失去温暖的瞬间,令他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听见玻璃瓶碎裂的声音,然后是液体被抽进针管的轻响。
“可能会有点疼......”小妞儿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脖颈,寻找静脉,这对她来说确实是小事,因为大学时她当过志愿者,在黎巴嫩做过难民护理。
然而,针头刺入皮肤的刹那,他肌肉还是猛地绷紧了。
临珊立刻俯身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安抚做噩梦的孩子:“没事了,马上就不疼了。”
这不,药效来得很快,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血管蔓延,暂时压下了灼烧般的痛楚。
随后,呼吸也渐渐平稳,却仍然睁不开眼睛。恍惚间,他感觉方临珊在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睡吧......”她吻了吻他滚烫的眼皮:“我在这儿,在这儿陪着你。”
陈明哲想笑。
他可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超级保镖”,现在却像个重病患者般被照顾着。
不过,现在的他,混沌的意识像浸在浓稠的墨水里,感觉自己正在无尽的下坠。
高烧将他的五感搅得支离破碎,唯有皮肤上不断传来的触感,成为连接现实的唯一绳索。
最先感知到的是温热的湿意。
一块拧得半干的毛巾正轻轻擦过他的额头,力道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他想要皱眉,却连牵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毛巾沿着他汗湿的鬓角下滑,小心避开耳后的擦伤,拭过滚烫的脖颈。
那双手在碰到他喉结处的旧伤时明显顿了顿,指腹极轻地摩挲过凹凸不平的疤痕,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栗。
“临珊.……”
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换来一阵眩晕。微苦的药香突然靠近,棉签蘸着消毒水涂抹他左臂的枪伤。
刺痛让他的指尖无意识抽搐,立刻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拇指在他虎口处安抚性地画圈,像是在哄受惊的动物。
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在极近处响起,当衬衫快被脱下时,冰凉的空气贴上灼热的皮肤,让他不自觉地发抖。
“很快就好......”
恍惚中听到的声音像是隔了层水膜,却让紧绷的肌肉奇异的放松下来。
湿毛巾擦过锁骨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避开胸前还未愈合的刀伤,却在触及腰腹处的淤青时放得更轻。
他闻到酒精混着柑橘的气息,感觉到被她微微抱起,温热的掌心托住他的后颈,将黏在背上的衬衫慢慢剥离。
刺痛突然袭来——布料黏住了肩胛的伤口。他听见急促的抽气声,随后是棉球蘸着生理盐水小心浸润的触感。
分离时的锐痛让他闷哼出声,立刻有柔软的发丝蹭过他下颌,像是在无声地道歉。
清爽的棉质面料突然包裹住身体,是她正动作笨拙地给他套衣服,偶尔碰到他的伤处就立刻缩手。
纽扣系到第三颗时,那双手突然停住了。微凉的指尖悬在他心口上方,那里有道最狰狞的疤痕。
漫长的停顿后,一个颤抖的吻轻轻落在伤疤中央,湿润的触感转瞬即逝,却烫得他灵魂震颤。
冰敷袋垫进后颈时,混沌中她将他的手指拢在掌心,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的传来。
恍惚中,听见她带着哭腔的耳语:“ 这次换我守着你。”
他想回应她,想告诉她没事的……
但高烧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只能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方临珊的眼泪落在了脸上。那温度比他浑身的灼热还要烫,像是能融化他冰封多年的心。
真好,他想,原来破碎成这样,也会有人愿意一片片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