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郡。
潘镇。
作为元始二年,大将周伯名动天下的战场,
如今的潘镇,早已褪去了往日的凋零。
这里地处沧州与幽州的货运路上,东来的海干、海产,过孟镇潘镇等地,前往帝都,发往天下各地。
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潘镇已经形成了人口十几万的城池。
“驾,驾。往南走,大伙南下,不要回头。”
“不管后方发生什么,不关我们的事。”
北狄大马的铁蹄,踩踏着沧州官道,
小石子、小土块在高大车轮的碾压下,粉碎成了路基。
贺诗楚可是浑部军师,他冷静之后,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他们一家,在离开幽州二十里后,分成了两批。
大部队带着各种财物往西南走,但那是掩人耳目。
而他,则带着家眷、金银往东南逃跑。
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前往黄河战场,投奔梁标。
在梁将军那里,贺诗楚还有一份天大的人情,现在除了梁标,贺诗楚谁都不信。
刀光剑影,生死搏杀在他们身后发生。
各路江湖好手出现了,刘家的兵马也出现了,但他们是来阻止贺诗楚逃跑的。
双方都是武川镇的嫡系,两族兵马在陈官屯大战。
赵军对赵军,那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场面凶残。
战场上,怒吼声、惨叫声、哀嚎声不断。
几千兵马迅速消亡,这种战损,比起武川人过去对付任何强敌都来的惨重。
“贺大人,您先走吧。后方有刘家江湖高手追来了,小的前去抵挡。”
“李康,你带着贺大人,前往博州郡。记住了,太子的命令,拿命也要完成。”
奔腾的马车上,肥胖的贺诗楚,远远的瞧见了后方的火把。
上百名江湖好手,身覆扎甲,胯坐赵人军马,追上了他的队伍。
其中有几个人的奇门兵器,贺诗楚还见过。
此情此景,贺诗楚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嘲的叹息,
做梦都没想到,盟友跟敌人的转变来的这么快!
军中兵马在开阔地形,打大规模的冲锋战,江湖高手还是差远了。
后方近千步,视野消失的前夕。
贺诗楚看见,无数江湖客被击倒,军队拼杀,人可死阵不能乱。
这种高组织化、高强度的厮杀,轻易击溃了刘家的力量。
乌云满天,
残月带着毛边,灰蒙蒙的。
沧州夜里的风,总有一股寒意,
那是一股,前途未卜、人生渺茫的冰寒。
在赵国,曾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贺大人,竟然沦落至灰溜溜的离开。
长路漫漫,几辆马车颠簸的厉害,
车轮‘叽叽’的发出尖锐之音,越过了一个又一个两侧的田埂道。
如此赶路,对马车的木质损耗是很大的,万一车轴故障,那就麻烦了。
贺诗楚现在只有期望,铁驼子产的武川大车质量能扛住。
南下的官道上,两侧不时有火光集中的村落出现。
此刻是夜晚,村里这个时候还有灯火,说明有人在干杀猪、杀羊的买卖。
短短几年,赵国何等辉煌。
赵人的商贸多发达啊,多好的大赵国啊,可惜了,从此之后,贺诗楚不能回幽州了。
沧州官道,正当贺诗楚长嗟短叹时,
前方黑暗里,出现了大片火光,
数百黑锦高手,拿着火把,堵住了必经之路。
“贺大人,四狱门红顶太监成霜,奉皇帝之命,请你回帝都。”
说完这句,身材精瘦的成霜转头望着李康,眼神轻蔑道,“违令者,杀无赦!”
“哼哼。哪来的阉狗?敢假传皇帝令!”
“识相的就滚开,本将军当没见过你,若再阻挠军机,休怪刀剑无情。”
数百兵马,随着李康一声令下,
甲胄齐动,长刀出鞘,戈矛平举,肃杀之气充斥原野。
到元始五年,七月三日。
既然青山族人的太子已经动手,现在李康只听太子的,也只能听太子的。
战斗爆发了,
成煜、成霜虽然是宗师高手,但他们只有锁子甲,没有扎甲。
四狱门江湖高手,并不足以抵挡李康。
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李康等人竟敢视圣命于无物。
早知道是这样来,他们就挖地洞或者下铁蒺藜,搞些限制战马的手段。
乌月之下,厮杀不断。
大军的铁蹄,护卫三驾马车,冲破了锦衣高手的围堵,继续南下。
可就在李康等几百铁骑,以为前方已经没有阻碍时,
一柄手持盘虎两刃刀的猛将,打着朱红金边旗帜,带着五十雄壮的铁骑,出现在了前方。
此人身躯高大,双目如电,见李康到来后,声如洪钟道,
“小李将军,定方曾跟你并肩作战。皇帝有令,带回贺诗楚。”
“今夜你将贺大人交给本将,定方当没看见你。”
上官定方?!
如此赵军顶级大将在前面,李康知道他今晚过不去了。
但他可以死,太子的军令必须完成。
“上官将军,你虽然厉害,也不过五十骑。李康身后数百人,还不敢敌你吗?”
沧州夜路,凶险万分。
上官定方被李康带着精锐缠住了。
太子亲军分出一百骑兵,护送着贺诗楚南下。
马车离去之前,贺诗楚眼里全是哀伤。
李康!多好的基层将官啊,极有可能死在今夜了。
马蹄轰鸣,车队飞驰。
前方,兵部尚书已经能看见孟镇的火光了。
过了孟镇,再有十几里,出了沧州应该就没有兵马了。
‘喻!!!’
就在贺诗楚以为走了时,马车忽然又停了,
此情此景,贺诗楚苦着脸,眉头紧皱的摇了摇头。
皇帝周云的手段还是太多了。
‘呲呀’一声,
贺诗楚打开了马车门,场面太残暴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百多死去的骑兵,跟大量无主乱跑的战马。
一柄盘虎斩将刀,在橘黄色的火光中,闪烁着夺命的幽芒。
影卫左将李昂,率领三百精锐,将太子最后的一百铁骑消灭在了孟镇前方。
见贺诗楚缓缓走来,浓眉大眼,面相敦厚的赤虎,爽朗的笑道,
“贺先生,受惊吓了吧。李昂带你回帝都,见了皇帝就好了。”
这一路真是够麻烦的,李昂杀掉的各种高手不计其数。
青山勋贵里,不少人都有江湖门派投靠,
今夜一战,都是江湖上的顶端战力出场。
只是,李昂没想到,波折还没有结束。
有些泥泞的官道上,火把摇曳中,
贺胖子竟然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了李昂面前,
“李昂!贺某有一事相求。”
“你就看在这些年同生共死的份上,把老贺放了吧。”
黑夜中,李昂懵了。
任凭他如何劝说,贺诗楚不愿意回去,甚至拔出了短剑,抵在脖颈上。
幽州已经没有他的容身地了。
刘氏见他不愿意用命来害太子,已经算是反目。
这会太子的话他不听,又等于得罪太子一族。
赵国将来,必然是这两族其中一支胜出,不管是谁,他贺诗楚永远不能回幽州。
“陛下保你啊,贺大人有什么好怕的。”李昂疑惑不解,怒斥了贺诗楚。
“陛下年轻还是太子年轻?就算太子倒了,江山也是二皇子的。”
“李昂,我求求你了,你放了我吧。”
“要是成煜、成霜,或者上官定方来了,我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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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幽州,
皇城北宫。
随着几只翅膀扑扑的信鸽,进入紫微宫内。
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大殿里,响起了一阵自嘲又无奈的笑声。
“哈哈哈!武川人的小雄狮,已经长成新狮王了。”
“厉害厉害。信儿,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不是儿臣长大了,而是江山在变化。”龙台下方,李信目光如炬,对周云行赵礼道,
“从前,父皇是威震天下的大将,武川族人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夺取天下。”
“今天,父皇富有四海,成为天下共主了。儿臣是武川族人的大将,他们当然就跟着儿臣了。”
“至于贺诗楚,儿臣一直认为,仁是没用的,威在仁之上!”
李信的话说的很隐晦,但皇帝周云却听的明白。
这就是一方势力在发展过程的必然选择。
既然皇帝已经不再将青山族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他们自然会选择新的领袖。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英雄人物看着强大,最终却不得不被身后势力裹挟的原因。
“此番幽州之事,若儿臣能活,父皇居于朝堂,儿臣率精兵灭楚、灭梁一统天下。”
“当然,父皇也可以要儿臣死。方今天下,战场朝堂,儿臣谁也不惧,唯独不是陛下的对手。”
“你这样,会让赵国成为下一个楚国。你会让赵人重新走上过去的老路子!”龙台上,周云怒了。
他没有听李信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武川内部矛盾爆发到这里,作为皇帝是最难受的。
“老路子?父皇,你醒醒吧。从先秦到大楚,一千多年了,谁不是在走老路子。历史不就一个轮回吗?”
“去做,去做才有希望!你是皇族,你受天下供奉。大赵国几千万子民的责任压在你身上,你就选择内斗吗?”
“父皇,您是儿臣的英雄啊。您战场无敌,怎么就变得跟项济一样了。”
“因为项济的理想是对的,对就对,错就错!不能因为难,就认为错的事是对。”
争吵!
剧烈的争吵,在赵人的皇帝与太子之间发生,
龙台上下,两父子争锋相对,皆认为对方的想法有巨大缺陷。
紫微宫里,
李勇、李卒全程不敢乱动,但比刚才放松了一些。
有李皇后在,太子就算被废,应该也是明天的事。
但大殿里,李勇跟李卒知道,此刻最痛苦的人,应该就是大娘子。
因为,没有任何事情,比夫君跟儿子不睦,来的更让母亲痛苦。
“行了,多说无益。”龙台上,赵帝周云长叹一声,负手而立,口含天宪道,
“既然你什么都决定了。那你就记住,愿赌服输!大丈夫,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哈哈哈……”龙台下,回应周云的是一双狰狞的眼睛,李信身躯高大,拱手行礼道,
“行军打仗,岂有主帅畏惧之理?儿臣之命,早已压上。”
“这些年,父皇一直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不如这次,就让儿臣来为父皇排忧解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