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沉飞燕形销骨立,面色蜡黄,两颊深陷如刀削,一双眸子虽仍炯炯有神,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之色。昔日那翩翩公子的风采早已荡然无存,如今只剩一副嶙峋骨架撑着件宽大长衫。
他独坐榻上,形如枯木,五感尽失。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鼻不能嗅,身不能觉。六识俱灭,恍若堕入无间地狱。然其眉宇间犹自凝着一股不屈之气,恰似那古剑虽折,锋芒犹在。
“师父,师父……”风铃儿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一双纤手紧紧攥住沉飞燕的衣袖,指节发白。
“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她突然凄声长啸,声如杜鹃啼血,震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在青石地上溅起朵朵泪花。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如暮鼓晨钟,但见一僧人双手合十缓步而来。他眉目如画,却隐含悲悯之色,“贫僧少林寺住持玄空,风施主若有疑惑,贫僧自当知无不言。”
“大师,我师父他怎么了?”风铃儿双目含泪,猛然转身,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犹不自知。
“奇经八脉尽断,三魂七魄离散……”玄明和尚低诵佛号,声音如古井无波,却字字如重锤击在风铃儿心头。
他缓步上前,二指轻搭沉飞燕腕脉,忽而眉头紧锁:“任督二脉如枯井死水,十二正经似断线残珠,更兼神识混沌,六识俱丧……”
话音未落,忽见沉飞燕浑身剧颤,七窍中竟渗出丝丝黑血,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风铃儿见状,手中丝帕\"啪\"地落地,整个人如遭雷殛,踉跄后退三步。
“风施主,我等已竭尽所能,如今不过是以金针度穴、真气续命,勉强吊住沉施主一口先天元气罢了……”玄明和尚双掌合十,诵了个佛号,随后闭口不语。
“大师!难道当真……”风铃儿闻言,身躯剧震,忽地\"扑通\"跪地。话音未落,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唉……”玄明和尚长叹一声,他俯身搀扶,却见风铃儿双目赤红,十指深深抠入青砖缝隙,指节处已渗出丝丝血迹。
“风施主,寺中还有诸多事项需要我主持,你先一个人静一静吧。”玄明和尚双手合十,僧袍无风自动,话音未落,身形已飘然退至门外。
“师父……我……”风铃儿指尖在半空凝滞。骤然间,窗外青天白日竟炸响惊雷,但见一道紫电裂空而下,如天神挥鞭,将禅房照得通明。
电光闪烁间,映得她惨白面容阴晴不定,眸中泪光与电光交相辉映。檐角那串百年铜铃被狂风撕扯,发出凄厉鸣响,叮当之声忽远忽近,恰似她那颗被揉碎的心,在胸腔中片片剥落。
她突然扑向床榻,将沉飞燕冰凉的手掌贴在自己泪痕斑驳的脸上。窗外暴雨如注,混着她压抑多年的呜咽,在禅房内回荡不绝。
“好大的雨……”崔玉站在禅房门口,指尖轻轻摩挲着门框上被雨水打湿的雕花。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了屋内凝重的空气,“小贼,见到你师父了吗?”
风铃儿夺门而出,身影如一片残叶卷入暴雨之中。她踩过青石阶上飞溅的水花,衣袂被狂风撕扯,在雨幕中翻飞如蝶。檐下铜铃疯狂摇曳,声声催命,仿佛在替天发问。
她忽然停步回首,隔着重重雨帘望向那扇洞开的禅门。电光划破天际的刹那,分明照见门槛上蜿蜒着一道猩红。
“阁主大人,风少侠……”墨云背着沉甸甸的书箧,在滂沱大雨中艰难前行。他的目光先落在柳如烟身上,那位永远从容的阁主此刻竟也失了方寸,素来整齐的发髻被雨水打散,几缕青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看见风铃儿站在雨幕中,浑身湿透,长发凌乱。背影像是被千万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
“让小铃儿一个人静静吧……”柳如烟的手掌悬在半空,指尖凝着细碎的雨珠,抬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墨云。她的声音忽然苍老了十岁,尾音湮灭在雨声里。
“此事当真令人扼腕……”玄空和尚双掌合十,声音低沉如古寺晨钟。他手中那串紫檀佛珠被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处隐隐发白。
“玄空,你天资根骨确是少林百年罕见,只可惜……”一位白眉老僧自雨幕中缓步而来,他每踏一步,脚下积水便自行分开。
老和尚抬眼望向窗外,暴雨骤至,如天河倾泻。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宛若万千铁骑踏过疆场。禅院中的老槐树在狂风中东摇西晃。
他在廊下站定,任由暴雨打湿半身袈裟:“十余年前老衲就说过,你参得透达摩壁上的武学真谛,却参不透这红尘中的因果轮回。”话音未落,忽见一道闪电劈在院中古柏上,照得他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宛如刻满佛偈的金刚经。
“慈心师叔教训的是……”玄空双手合十,深深一揖,额间渗出细密汗珠。他僧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紧贴在小腿上,显出一身精瘦筋骨。
“沉施主当年收养风少侠之时……”慈心忽地抬首望天,任由雨水打在布满皱纹的脸上,“不,或许更早的时候,这段因果便已注定。”
随后,只见慈心默然不语,双目微阖如老僧入定。殿外雨打芭蕉之声渐密,衬得禅房内愈发寂静。他手中那串沉香木佛珠忽然\"啪\"地断线,颗颗佛珠滚落青砖地面,其声清脆,竟似梵钟余韵。
他雪白的长眉微微颤动,忽睁双目,眸中精光流转如电。他双掌合十,指间隐现金光,竟是以佛门\"心眼通\"神通观照因果。
“未来一片混沌……”慈心禅师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窗外暴雨忽止,一缕阳穿透云层,正照在沉飞燕微微颤动的手指上。
慈心长叹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风铃儿身上,“痴儿,你师父这一线生机,原是在你自己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