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次逼近年关。
而南方打了两个多月的战事，最终以楚王负刍将湘水边的一座城赐给景风当封地后结束——虽然明面上结束了，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楚国输了。
五万大军，被反贼堵在湘水边上，两个多月的拉锯战，却依旧只能调来两三万人来打。
也许楚国国力还没有衰弱到这个程度，只是楚国大贵族们觉得浪费在那里不值得。
但这依旧掩盖不了楚国没落的现实。
秦国仅仅派出了一百多个官员和几十个招揽的南方细作、留学生，以及少部分军卒，就调动起当地的势力将楚国国土缩减了五分之一。
到最后，楚国只能以一个将领彻底待在那为代价，阻止反贼继续进攻。
许多贵族都有些疑惑，那些反贼是怎么做到的？
相比于其他赵、魏、齐、燕四国的贵族，秦国的贵族对此更加在意。
“天杀的！这种制度是在掘我等的根！”
距离最近的巴郡内。
一个贵族看着从那片自治区里传来的消息，后背一阵发凉！
之前大王还只是要他们和平民一样守规矩，交出部分田地，释放部分人口。
这下倒好，直接把一些权贵宰了，府衙人员直接从百姓中选人管理，越过了当地权贵，把他们踢出权力中心。
那下一步是什么？
等百姓中出来的那些人稍微熟悉政事之后，直接把其他权贵也给宰了？
“难道学宫，也是这个目的？”
他有些心惊。
学宫建立之初，大部分子弟都是权贵子弟，他们以为国师只是想多给平民一点机会而已。
可如果按照那片自治区里的事来看，莫非到最后自己等人也会面临无法做官的事？
但千百年来，做官不都是在他们这些贵族中选人吗？
什么时候不找贵族，直接去百姓中找人了？
他以为国师和大王只是想多给百姓几个官位，对自己等人只是打压一下、让贵族吐点利益出来；没想到是打算把他们全给干掉啊……
“老爷！”
门口，一个下人快速跑了进来，满脸惊恐。
“玄……玄衣卫来了！”
男人顿时就懵逼了，玄衣卫怎么会找上我？我最近没犯什么事啊！
然而不等他想清楚，门就被人粗暴的撞开。
几个玄衣卫持刀走来，为首者走到他面前时都还是笑眯眯的：“信接到了？”
信？
男人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自己和那些官员的往来被查出来了吧？
下一秒，刘邦直接把他提了起来，从他屁股底下拿出了那张匆忙间被他压着的信纸。
“啧啧！”
看到上面的内容，几乎是把自治区那里所有制度、情报全给写明，刘邦感慨了一下：“果然，贵族出身的家伙还是有些不可信，大王都千叮咛万嘱咐了，居然还有人私自泄露朝廷情报。”
“还有你，你知道询问其他官员不属于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朝廷机密，是要担责的吗？”
男人脸色难看：“我自家的子侄，什么时候轮得到……”
“啪！”
刘邦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国法最大，你却蔑视法律？把他抓了。”
当男人被几个玄衣卫之人捂着嘴拖下去之后，刘邦才将这封信递给了身旁的人：“又是一个。”
自从几个月之前他给国师府通风报信之后，他的处境就变了。
虽然大王和国师、甚至章邯都没有对他有什么处罚和调任，但他能感觉得到，玄衣卫里，其他同僚和自己之间已经有了一道隔阂。
但他并不后悔。
他本来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人物，承蒙国师看重才来到秦国有了今天；虽说当初带他来的方式有些粗暴，但不管怎样，人不能忘本。
哪怕大王和国师要打架，他也会站国师那边。
只是事情和他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当国师和大王闭关出来之后，他又升职了，这次直接成为了章邯的副手、玄衣卫的副令官，且被派来巴郡这边主持对楚国的情报。
再后来，一批官员秘密入楚，煽动楚国内部的割据战争。
他则在后方负责一切情报相关的事情。
虽然说有调离咸阳的嫌疑，可事情不能这么看。
他终究是升官了，且还是那个被大王和国师看重的人。
既然前途更好了，那就行了。
“刘哥，那这个官员的家……”
“老规矩，找其他罪名干掉他。”刘邦叹了口气：“这几个月以来，这已经是第七个官员了吧？”
“是。”身旁的玄衣卫成员有些唏嘘。
往楚国派去的那些官员，大多都是一些平民出身的人或者一些官宦之家的旁系子弟，与贵族牵扯不大。
但即便是这样，依旧有人会将那里的事写给国内的宗族以通风报信。
他们都意识到了大王的目的——干掉所有不听话的贵族。
而他们这些人，就是大王手中的第一把刀。
说实话，他们自从加入玄衣卫的那一刻起，其实就知道自己会生活在黑暗里，成为针对某些人的利刃；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场战斗会如此庞大。
王族和国师府。
对战几乎八成以上的其他贵族。
刘邦有些沉默，相比于自己现在经历的这场斗争，他以前的那些行凶斗狠宛如小孩打闹一般可笑……
“走吧，去跟郡守解释一下。”
……
即便嬴政已经做足了准备，不仅从人员上精挑细选，还派刘邦带着人在巴郡一带堵截。
但消息终究还是泄露了。
新一天的朝会。
“大王，为何不将那里直接纳入统治？反而让当地一些蛮人和没有文化的平民自行治理？”
一个官员将那片自治区的事摆在台前，隐晦的问道。
当情报在所有人面前展开，尤其是派遣过去的官员拉着当地选拔出来的读书人充实府衙，并且不断对那些贵族进行打压后，朝堂一片寂静。
站在朝堂上的官员中，九成官员依旧是贵族出身，剩下那一成也是诸如李斯、黄石公这种要么有过小官小吏经验要么是有足够家学的隐士。
真正的寒门和平民子弟，暂时还站不到这个朝堂上。
所以面对自治区那里的事，这些秦国的顶层官僚们大多都难以接受。
打压自治区贵族没什么，毕竟没有谁希望利益被瓜分，只要你让我们派人过去，那别说打压那些人，就算把那些人杀了他们都不会说什么，就宛如针对南阳郡一样。
可朝廷没有。
反而全都是派去一些平民出身的小官小吏，一过去就把他们提拔升官。
少部分和贵族有关系的官员，在给家族写信之后就被撤职了，紧接着国内的宗族就因为各种理由没了。
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呢？
给百姓一点机会、给他们一些官位，我们捏着鼻子认了。
但你居然想完全把贵族干掉？这是不是太不给我们面子了？
李斯深吸一口气，打算舌战群儒。
尉缭撸起了袖子，打算随时干架。
王座之下，扶苏看着朝堂百官，隐约觉得一些人看自己的目光好像不对劲。
嬴政依旧端坐王位。
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想彻底瞒住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目的也只是想多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现在，他在那片自治区所作动作，已经达成了最初的效果。
按照后世的那种方式，确实可以推翻贵族。
“不用大王回答，本官就可以告诉你们，此时不适宜。”
李斯站了出来，淡定解释道：“且那些地方是南蛮与楚地之民混居，之前秦国又强迫楚国诸多贵族抓捕南蛮奴隶，那里一些蛮人对秦人怨恨至极，诸位觉得，秦国适合进入那里吗？”
“可大王依旧派了一些官员去那里。”有官员说道。
这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利益不给我们分？
李斯冷笑了一下：“你们不适合。”
“楚国在那里治理了数百年，但时不时依旧会有蛮人闹事，华夏族与南蛮等部族冲突不断，秦国不能走楚国的老路！”
“去那里为官者，必须要亲力亲为，且要与百姓同甘共苦才能让蛮人和楚民心服口服。”
“本官不说别的，你等当中有几人可以做到和百姓同吃一锅饭？”
“如果你们是去那里享福的，不说那里是否有福可享，就算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官员老爷去了那里，岂不是让秦国和楚国一样？难道秦国占据那里，是为了给你们创造官位的吗？”
百官一时无言。
听上去……好像有道理？
个屁啊！
“李廷会，既然要安抚当地之民，为何所有官员都要从百姓中选出？宁可选一些只会识字的人，也不愿意去选那些熟读经史子集的人？”
“经史子集有用吗？”
李斯反问道：“你跟那些蛮人去说‘之乎者也’？你觉得他们是会拿刀砍你还是认可你说的话？”
“楚国治理那里这么久，甚至让许多官员封地在那，可这么多年下来，那里还是这个样。”
“你们的思想和那些楚国封君有什么区别？”
“难道秦国这三四年的变化还没有让你们明白，脱离百姓是要不得的这个道理？”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心里依旧不服。
但李斯所说的，明面上听着并没有错误；他们原本想质问是否想要对他们不利，但现在却变成了他们的错……关键是这两个话题好像确实可以延伸到一起？
“哼，原来秦国官员和楚国一样！”
这时，工部部长熊肃开口了，张口就是阴阳怪气：“我来秦国前，见过了楚国朝臣的是非不分，原以为秦国在大王治理下是另一番模样，原来只是大王和国师他们不同，两国朝臣一样的看重私利。”
“熊肃，何至于如此欺辱我等？”一个官员气不过。
在他们眼中，秦国已经是天下共主，他们这些朝臣自然也是天下第一等的精英大臣；此时却被熊肃说成和那个懦弱楚国一样？
“我说错了？”
熊肃看着百官：“李廷会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是你们放不下身段，怕你们的子侄去了那里闹事反而影响了秦国国策；可你们呢？只盯着权位、丝毫不管自家的素质，如此行为，与那帮攫取朝廷利益中饱私囊的楚国蛀虫有何区别？”
“有本事你们也去深入民间啊！不说和自治区里的官员们一样，你们有谁能和本官一起，去工部宿舍里和工人待一个下午，询问下工人民情？”
“你们此时的样子，像极了嫉贤妒能的小人！”
一些官员脸色涨红。
也有人气不过想打人，但看到熊肃身后的一些工部官员也恶狠狠的看着他们，一时忍了下来。
黄石公、南公等人默默看着其他人，分析着这些人的面目表情。
“大王！臣等冤枉啊！”
有人看向王座上一言不发的嬴政：“我等只是不了解内情才出言问询，熊肃这是借此攻讦政敌！”
“问询？只不过是替你们的私心做掩盖而已！”
熊肃冷笑一下：“我不否认你们当中有些人确实是因为不了解情况，但更多的人只不过是想着自治区里没有你们的位置吧？况且就算是第一种人，我要是大王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夏虫不可语冰！”
“为了私利者是坏；不懂贴近民情却还高高在上侃侃而谈者，是蠢！”
“你&*#￥……”
有人忍不住了，直接冲上前一拳朝着熊肃脸上打去。
然后，一场工部和其他官员的乱斗开始。
扶苏看着这打群架的场面，目瞪口呆。
“看出了什么？”
嬴政忽然走到他身边问道。
扶苏想了想：“有人被熊部长说破了心事，为了更心底的罪恶不被说出来，恼羞成怒了？”
嬴政笑了：“不错，眼光可以。”
“但说到底，是有些人怕了。”
“父王，他们在怕什么？”
“他们可能会想，是怕被寡人踢出去权力中心；但在寡人眼里。”嬴政眼神转冷：“是怕被寡人弄死！”
扶苏若有所思。
当熊肃等人即将因为体力不支而落入下风时，嬴政叫进来了甲士，拉住了众人。
“真是一出好戏啊！”
嬴政看着朝堂上的百官，尤其是那些之前出言和熊肃对峙的人：“既然精力如此充沛，也如此具有爱国志向，不如寡人给你们个机会，让你们去当地治理一下如何？”
“寡人有言在先。”
“治理成功者，百姓安定之时、就是其加官进爵之日；治理失败者，但凡惹出民情、连坐三族！”
“诸卿，敢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