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两人都白发苍苍,走路颤颤巍巍,需要互相搀扶那一天,林惜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在湖边的炎热午后。
一身狼狈的宋观文托着她的手,珍重而仔细地将细腻的膏体涂抹在她的指尖与掌心。
馥郁的栀子与茉莉香气在两人之间流动,她看着眼前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的宋观文,僵着身子一言不发,但心里却正因着送礼的事情却被宋观文发现了而心慌不已。
像表哥这样冷冷清清,目下无尘,除了看书外,和谁都不爱说话的人,肯定最讨厌送礼求人这样的事了,偏偏她还瞒着他,就连送出去的麦乳精都是他花了大价钱才搞来的。
“表哥,我……”
微凉的药膏随着宋观文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手心,摩挲起一片细密痒意,林惜缩了缩手,想要开口解释,可下一瞬,却感到手心一凉。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了那滴砸进她手心的晶莹液体,反应了片刻,这才猛地抬头看向了眼前的宋观文。
宋光文依旧低垂着头,林惜看不见他的眼神,可却清晰地瞧见,他那纤长得有些女气的睫毛上,赫然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宋观文哭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惜顿时慌了神,宋观文怎么能哭呢?他那样坚强,勇敢的人,就连前些日子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哭,这会儿竟然被自己气哭了?
想到这里,林惜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替宋观文擦泪,一边语无伦次地开口道歉。
“呀!表哥,你,你别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我再也不拿你的东西送,送给别人了,你,你别,别哭。”
可原本还算平静的宋观文听了她这话,却仿佛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咬紧了唇,拧着眉头,眼泪却落得更凶了,就连一向挺直的脊背都微微弓了起来,随着压抑的呜咽起伏震颤。
林惜自己是个遇上大事就哭哭啼啼的性子,从来都是被人安慰的那一个,哪里做过这哄人的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在她眼里和石头一样没什么情绪的男生。
因此这会儿见自己的安慰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而让宋观文哭得更凶了,顿时便手忙脚乱起来。
“表哥,你,你别哭了,我错了,以后有事再也不瞒着你了,麦,麦乳精,后面我再买给你,还有糖,我上次给你的冰,冰糖是不是吃完了,我再,再给你买。”
林惜伸手,胡乱地替宋观文抹着眼泪,见自己的手都湿透了,宋观文的眼泪却没有停下的架势,手忙脚乱之间,忽然看见了摆在一边的宋观文刚刚替她擦手的手帕,顿时眼前一亮。
“表哥,你,你别哭,你看,我,我给你买了手帕的,专门,专门给你买的,我挑了好久呢,你看。”
林惜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之前在供销社给宋观文买的手帕。
“你,你看啊,你最喜欢的白色,干干净净的,一,一点儿也不花哨。”
像是生怕宋观文不相信一样,林惜一边将手里原本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抖开,递到宋观文眼前让他看,见宋观文的注意力似乎被自己吸引了,忙急切地开口。
“你看,和你之前那块是不是一模一样?你,你摸摸,软软滑滑的。”说着就要去拉宋观文的手。
宋观文其实没想到自己会哭得这么凶的,想起林惜默默为他做的这些事情,原本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那滴忍了许久的眼泪一落,再被林惜一番安慰,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便再也绷不住了,久久缓不过来。
在水里挣扎了那么久,再加上如今情绪大起大落,他只觉自己浑身无力,任由自己仿若一具提线木偶一般,被林惜牵着手摸上了那张柔软的手帕。
“喜,喜欢吗?”林惜一边牵着宋观文的手,让他覆上自己托着帕子的掌心,一边小心翼翼地觑他神色。
只见他眼底闪动着尚未褪去的水光,纤长的眼睫湿漉漉地黏成几簇,眼尾泛起的红一直蔓延到耳后,像是被人狠狠揉过,脸颊上几道细小的划痕微微肿起,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林惜瞧着他的样子,也渐渐地跟着红了眼眶,哑着嗓子开口道:“表哥,你,你别哭了,看着你哭,我,我心里也难受。”
林惜说完,眼泪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视线模糊间,却忽然感到手心一紧。
隔着帕子,宋观文再度与林惜十指交缠,力道比之前重了许多。
林惜下意识低头,去看两人交缠的手指,眼前却蓦地笼下了一片阴影——宋观文倾身向前,在呼吸即将贴上林惜时却又硬生生停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惜本能地想要后仰,却在抬眼时撞进他泛红的眼睛,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自己的倒影正在晃动,她一时怔在了原地。
半晌过后,她最终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睫毛轻颤着,缓缓阖上了眼睑。
两人贴的极近,近得宋观文能看见林惜鼻尖上的一粒细小的红痣,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毫无防备地闭上了眼睛,默许了他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宋观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林惜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的唇上,眸光不由得暗了暗。
但半晌过后,他却只是低下头,在林惜的眼尾落下一个轻吻,带走了那滴随着睫毛而轻轻颤动的泪珠。
“我已经替你哭过了,往后你只需要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