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双手放在膝盖上,侧坐着,其投在屏风上的身影,如同一幅美人水墨画。
旁人都说德妃长得像圣德皇后,可见过圣德皇后的人,便知道,两人言行举止,天差地别。
身为圣德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德妃也只有侧脸这个角度,最像圣德皇后。
康公公瞧见一切准备妥当,才挥手让人将隔在屏风前的那层纱幔撩开了。
坐在龙榻上的皇帝,看着那映在屏风上的影子,目光微微颤动着。
德妃放在膝上的手套着精致的护甲,此时那护甲掐进手心,隐隐见了血——她没想到,如今徐玉宁都死了,她仍要受这样的羞辱!
过去这些年,旁人都道她风光无限,最得圣宠,可谁知道,这样光鲜靓丽的背后,受到的是来自皇帝,以及徐玉宁那个贱人的百般羞辱!
谁又知道,她每晚的伴驾,不得上龙榻,连皇帝的身都不得靠近,只需像现在一样,当一个皮影人偶,扮演“徐玉宁”给这位皇帝看!
叫她怎么不恨徐玉宁?!
坐在这里的每一刻每一瞬,她都如同针扎!
皇帝看着投射在屏风的影子,目光渐渐痴迷起来,他起身,慢慢地走上前去,不禁喃喃出声:“玉宁……”
“徐玉宁已经死了!”
德妃此刻心中在咆哮着,舌尖都咬出了血,她多想、她多想将这句话喊出来,可是她亦害怕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帝王,也知道自己的“恩宠”,是沾了徐玉宁的光。
可是徐玉宁死了,不是吗?
除了她徐玉锦之外,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与徐玉宁长得这么相像的人!
想到这里,德妃忽地又不是那么难过了,毕竟徐玉宁已经是死人了!
总有一天,她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徐玉宁从皇帝的心中踢出去,彻底取代徐玉宁!
“玉宁,你还愿意回来看朕,朕很高兴……”
乾清宫安静极了,只有皇帝嘴里轻轻发出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只见他终于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指尖,轻轻触摸着屏风上的侧影,嘴角罕见地露出了极其细微的笑意。
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德妃看着皇帝,忍不住咬了咬唇。
她等了五年,终于把徐玉宁熬死了,她不愿再如此下去,她要成为,皇帝身边,真正的宠妃!
心里似有一股火苗忽地窜了起来。
这一天,她已经等太久了!
想到这里,德妃有些控制不住,忽地启唇,声音轻柔缥缈,微微笑道:“是,皇上,臣妾回来看您了。”
站在屏风那边的皇帝,浑身一震!
他此时此刻都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了,身体一僵,站在原地,目光颤动得厉害:“玉宁,真的是你吗?”
“是我,皇上!”德妃心头大喜,鼓足勇气缓缓从锦凳上站起身,微微笑着走近屏风,看着屏风那边,仅一臂之隔的皇帝,心头越发激动起来。
她想一步一步引导皇帝,语气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皇上,您不愿见到臣妾吗?臣妾可是很想见到皇上的……”
她话音未落,屏风这边皇帝突然面色骤变,面容狰狞起来!
“啊——”
康公公听到里头德妃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随后殿内“哐啷”一声巨响,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就传来了皇帝的咆哮声:“谁准你动的!”
出事了!
“快,护驾!”康公公瞬间吓得面如土色,忙领着人冲进去,却见内室里,那架巨大的屏风倒在了地上,
放置在旁边唯一的一盏烛灯,砰一声连油带火一并砸在了屏风上,瞬间就燎燃了那架屏风的一角!
那细微的火光,也照亮了皇帝怒不可遏的脸庞。
火光照着他的脸,明明灭灭,神情十分骇人。
康公公一面往里冲,一面叫喊起来:“快来人,灭火!”
“皇上!”
乾清宫灯火再次亮了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将那火给灭了,接着哗啦啦跪了一地:“请皇上息怒!”
康公公拼了命朝皇帝奔去,跪在他脚下:“奴才死罪!”
直到这时,康公公才看见,一旁的德妃被皇帝一脚踹倒在地,已经痛得晕死了过去。
萧夺面容狰狞着,整个人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一地的狼藉,他仿佛有些无措起来。
他明明知道这不是她,可是他仍期盼是她——
过去,他还可以用这样荒诞的手法,欺骗自己,可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有的人,世间无人可替代。
“假的就是假的……”
胸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那里狠狠地被撕裂了。
他捂着胸口,有什么东西冲破胸膛,涌了上来,然后,他舌尖尝到了一点腥甜。
他,终是彻底失去了她……
康公公看到他嘴边突然溢出血迹,顿时失声尖叫起来:“皇上!”
德妃,在这天突然就失宠了,被皇帝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进了冷宫。
一夜间从荣宠一时的宠妃,到被打入冷宫,德妃受了刺激,她神智渐渐有些不太清醒,她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一会儿说自己是徐美人,一会儿又掐着自己的脖子说,她是德妃,徐玉宁怎么不去死!
对此事,后宫众说纷纭,有人说德妃说错了话,惹怒了皇上,也有人说德妃突然发疯,袭击了皇上,害皇上受了伤,真真假假,无人能说清。
秋雨一场接一场地下。
皇帝得了头疾,时常头痛难当,性情也越发阴晴不定。
这年初冬,东西鞑靼两国为了抢过冬的粮食和物资,接连骚扰北境,北境又开始打仗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突然宣布御驾亲征!
朝臣冒死进谏,拼命阻拦也无济于事。
——“不要去!”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缕魂魄朝皇帝发出了一声呐喊,“萧夺,不要去!你会死的!”
可是,谁也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说的话。
直到亲眼看见发生了这么多事,徐玉宁才终于确定,这不是梦——这是前世的余韵。
而她,作为一缕游荡在前世的孤魂,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力阻止。
她跟随萧夺,跟随他去了北境,看着他领兵亲征鞑靼,也看到了他必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