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明明聪慧伶俐，怎么在他面前反倒像只受惊的小鹿，笨得让人怀疑她从甄嬛那儿学到了什么本事。
“还磨？”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浣碧的手一抖，墨条在砚台上重重一磕，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砚台中的墨汁微微荡开，些许溢出边缘，染黑了砚台下洁白的桌布。
她的脸立即白了，两颊却随着心中骤然升腾起的惊慌烧成绯红。
急忙将墨条放下，垂首跪地，语气里满是忐忑不安：“奴婢无用，请皇上恕罪！”
胤禛挑眉，这丫头还真会吓自己。说句恕罪便想脱身？他原本并未当回事儿，可瞧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倒生出几分捉弄的兴致。
“恕罪？”胤禛漫不经心地倚回椅背，语气透着慵懒闲散。
“你说，砚台毁了朕御迹的私赋，毁了谁写的东西？”
浣碧一时间哑口无言，脑中乱成一片。毁了皇上的“御迹”——岂不是大不敬！
想到这一层，她呼吸都不免急促了几分，心头更如乱麻糊成一团。于是照书中规矩，连忙长跪叩首：“奴婢胆大妄为，请皇上重罚！”
胤禛的唇边溢上一抹笑意，多了些恶趣味的促狭。他本想继续吓吓她，却见她微微颤抖的纤细肩头和几乎握紧成拳的小手，突然觉得自己像欺负小狗崽的小少爷，心底竟泛出一抹很浅的怜惜来。
“罚你……”他语气顿了顿，眼眸微眯，拖长尾音。“罚你留在朕身边侍墨，直到学会为止，如何？”
浣碧猛地抬头，杏眸里水光潋滟，带着几分未褪的惊惶与不敢置信：“留……在皇上身边？”
胤禛点了点头，眉梢稍稍挑起：“怎么，信不过朕的宽仁？”
“不，奴婢怎么敢……”浣碧慌忙解释，显然没听出他话中低低的调侃之意，愈发变得手足无措。
胤禛见她紧张得几近语无伦次，便也不再故意“逗猫”，反倒语气略带缓和：“起来吧。今日只是砚台脏了，朕岂会真因小事责你？”
他一边说着，索性起身走到书案旁，弯下腰从一侧的雕花小箱里取出一张干净的素绢帕巾，意外地亲手递到浣碧面前。
“擦擦手，瞧你，比墨还黑。”
浣碧怔住，双手却慢慢接了绢帕，指尖触及的丝质晕开丝丝凉意。心头乱了几拍，她抬眼望向胤禛的面容。
皇上近在眼前，眉峰挺立，平日深不可测的冷峻神情，此刻似有一分柔和。
这一分柔和，让浣碧的心瞬间一空，又被不知名的热流盈满。那双清澈的杏眼微微湿润，低声道：“多谢皇上恩典……”
声音柔得几乎听不见。
胤禛的目光凝在她身上。那份卑微中的倔强和情绪隐藏后的懵懂挣扎，无意中挑起了他的渴望与一丝怜惜。他甚至动了念头，想将她身上的那层伪装彻底剥开。
胤禛握住浣碧的手，入手的冰凉让他微微一怔。
这丫头，竟是如此紧张。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将绢帕轻轻覆盖在她沾染墨渍的指尖。
“别怕。”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朕又不会吃了你。”
浣碧的心跳得更快了，皇上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畔，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感到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胤禛带着浣碧来到书案前，拿起墨条，缓缓地在砚台上研磨起来。
他一边磨墨，一边讲解着其中的技巧：“磨墨要轻，要慢，要均匀，才能磨出细腻的墨汁。切忌急躁，否则墨汁粗糙，写出来的字也便失了神韵。”
浣碧认真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胤禛的动作。她从未想过，皇上竟然会如此耐心地教她磨墨。
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也让她对皇上的感情更加复杂。
胤禛握住浣碧的手，掌心的温度穿透了她沾满墨渍的肌肤。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权威，却又吐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温柔。
他将她的手按在砚台上，将墨条放入她指间，低声提醒道：“力道再轻些。若用力太猛，墨便会散开，不匀不净。”
浣碧几乎不敢抬头，只能紧紧盯着眼前那水面般的墨声，心跳得像脱缰的马。皇上的手贴得太近，那股独属于他的气息让她无法忽视。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连空气都黏滞了半分，磁性中带了些不由分说的笃定，像春日里的沉厚雷鸣，让听者心神不定。
“朕教你，你便专心。”胤禛低头，发现她的目光游移，便低声笑了一下，竟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宠溺。
他的手稍稍一紧，将她的手掌牢牢包裹住：“不是叫你这般呆呆愣愣的。”
浣碧终于勉强稳住心神，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颤，愚笨的模样让她又羞又懊悔。向来机敏自持的她，此刻在圣驾面前竟像个被打破壳的小虫，再难掩饰心底那点冗杂。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皇上，奴婢手笨，只怕学不好了，让皇上费了心。”
胤禛却没放开，反倒淡淡抬眸瞥了她一眼：“笨便教到不笨为止。朕倒不信你竟愚笨至此。”
简短一句，却让浣碧猝不及防地脸颊发热，又羞又自责。她倔强地再度攥紧墨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发抖：“是，奴婢一定用心学。”
胤禛微微挑眉，似对她倔强的模样兴致更浓。他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指尖稍稍用力，引导她一圈一圈地研磨。
砚台上一圈圈漆黑的墨汁缓缓晕开，仿佛也勾勒出两人间若即若离的距离。这种若即若离，又缓如细流，让人不禁想要沉溺，分不清是意乱情迷，还是权衡得失。
“你可知，磨墨这事，不光是手艺，更是心意。”胤禛看似信手拈来地说道，侧目间却含深意。
他语气温和，纵然是在讲解琐事，却字字意味深长：“心不静，便染不了好墨，写不出好字。你如此紧张，是怕朕罚你，还是怕……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