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发现代表安琪·罗素出战的那个女孩好像突然就显出了颓势。
她的胸甲被劈开一道裂口，露出底下被血浸透的亚麻衬衣，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让她的步伐不再轻盈，再也不复一开始的灵活锐气。
明明那位梅特涅骑士之前处于下风，他被对手好几次找到机会击中弱点，此刻呼吸粗重如铁匠的风箱，锁甲被刺穿的地方汨汨渗血，顺着铠甲的边缘滴落，在木板上砸出一个个暗红的小坑。但他仍死死攥着那把阔剑，在阳光下泛着狰狞的光。
可另一边，那个金发的姑娘似乎只是眨眼之间就满身是血，她扶着剑颤巍巍伫立，那些血浆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顺着银色盔甲的缝隙往外涌出，若不是这场决斗就在千万人前，他们真要怀疑对方是否给她施了什么诅咒。
太阳已逐渐转到了正头顶，雨后的晴天比往日都要炎热，晨间落下的雨水被蒸腾至半空，加上拥堵的人群，整个中央广场如同一个巨大的露天桑拿房，那些贵族们尚且有冰酒降温，摩肩擦踵的普通人早已是满头大汗。更别说，场中那两个穿着全副铠甲的倒霉蛋了。
莉莉丝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黑斑，她滞涩的大脑无法判断莱瑞尔那边出现了什么情况，保持清醒对于此刻的她已是极大的挑战，但显然敌人并没有给她缓解突发情况的耐心。
那位梅特涅骑士当然发现了莉莉丝的不对，但他没有片刻犹豫，再次朝莉莉丝冲来企图结束这场决斗，因为他眼角瞥到国王陛下再次起身，似乎已经看够乐子想要回去了——也对，已经快要到了陛下服药的时间。
“镪——”
莉莉丝在敌人来袭时依然如本能般的抬剑格挡，火花在交错剑锋上爆开的瞬间，梅特涅的腕骨猛然下压，精钢锻造的刃口一下咬进肘关节缝隙，摩擦过铠甲边角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她没忍住发出了一声低哼，但也不甘示弱，奋力将剑捅入敌人的肋下，可那个梅特涅竟像是无知无觉，他不闪不避，面甲中喷出炙热的喘息，阔剑剑柄在他掌中残忍地旋转半圈，莉莉丝清楚地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疼痛几乎让她将牙咬碎。
可梅特涅旋转剑柄后仍未卸力，他顶着莉莉丝的剑锋，不顾被捅到对穿的危险朝前压来，将莉莉丝的胳膊猛地向后吊成诡异角度，疼痛中的她猛然意识到——这疯子要把她的胳膊当柴火劈了！
想得美！——莉莉丝在剧痛中反而被激醒了混沌的脑袋。
她双手都松开了剑柄，回手抓住自己冒血的肘部，手指生生剐进剑刃血槽，朝后卸力试图保住自己的胳膊，于是被对方一股大力直接掼到了地板上，砸出“嘭”的一声巨响。
还好是她——莉莉丝砸到地上时想：要是蕾拉，刚刚这一剑捅穿的就不是肘关节，而是脖子了吧？
“我早就说过，没有必要徒增痛苦。”
阔剑将莉莉丝钉到了地板上，梅特涅平日里其实话并不多，可看到对方那张总也不肯露怯的脸，他好像总也控制不住，这次的敌人和那些临死前会露出滑稽模样的人不一样，意识到这点让梅特涅感到烦躁！
莉莉丝的脸因剧痛和失血而变得一片惨白，可眼神却在痛楚中逐渐恢复清明。
“双头蛇毒。”
梅特涅听到仰躺在地的人冷不丁地开口，动作一滞。
“——你挤过吗？我挤过很多。”莉莉丝仍旧抓着对方的剑刃，艰难喘着粗气，那种难闻的，如同黄铜被腐蚀多年后发出的腥臭气萦绕在她鼻尖。
“……”白色盔甲中的人没了声音，他踩住莉莉丝的肩头，猛然将自己的剑拔了出来。
“我本来是尊重每一个对手的。”莉莉丝咬紧牙关不肯再发出痛呼，她看了眼仍然扎在对方身上冷钢，“除非是……”
在对方双手举起阔剑想要让她永远闭嘴之时，莉莉丝一脚狠狠踹上了对方的裆部。
“——作弊的人。”
“噢————!”
在梅特涅不受控制地弯身下去时，人群齐齐发出了一声感同身受的痛呼，而后不自觉地并拢双腿，动作整齐划一。
看台上的茨尔维妮王后见状则和旁边的一位贵族夫人笑作一团，这样突出起来违背常规的一脚就像宫廷小丑表演时的突然作怪，让美丽的王后笑出了眼泪。
“她叫什么来着，我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姑娘了。”茨尔维妮王后仍旧记不住莉莉丝的名字，但不妨碍她对着面色难看的国王发出奚落，“也许给她的奖励应该再多一些。”
场中的莉莉丝哪管这些，已经在对方双腿扭曲并拢时一骨碌爬了起来。
——踢裆，踢裆确实好使哈！然后是什么来着？莉莉丝一把将自己的剑从对方身上拔了出来，血液飞溅，直接飞到了离决斗台最近的观众的脸上，吓得人群乱叫着后退，再不敢离场中太近了。
“踢裆，锁喉……割脖子。”
莉莉丝低声自言自语着，在对方身形踉跄时像只猴子一样扑了上去，直接跃到了对方背上，这个梅特涅真是武装到了牙齿，头盔与身体盔甲衔接处竟还有一片细软甲覆盖，让依着菲比老师交代寻找脖颈的莉莉丝受到了阻碍，于是她干脆就要把对方的头盔拔下来！
梅特涅骑士发出了今天最激烈的挣扎，背上的女孩像个缠人的怨魂，不扒下他的头盔不肯罢休，场中的呼声头一次偏向了莉莉丝——
“扒下来！扒下来！”他们也想知道这位高贵神秘的梅特涅骑士到底长什么模样。
而莉莉丝也没让他们失望，哪怕高大的梅特涅带着背上的莉莉丝朝后摔向地板发出震天巨响，她依旧不肯放手，这场由国王督战的骑士决斗变成了滚成一团的混乱肉搏，最终那带着金色小翅膀的骑士头盔的锁扣还是被莉莉丝掰断，她抠紧头盔缝隙，踩着梅特涅的肩膀像拔萝卜一样用力将之拔了下来，甚至发出了一声滑稽的“啵”声。
两人终于借此分开来了。
“噢————”场外的惊叹汇聚成交叠的回声，像剧场中夸张的咏叹。
梅特涅仓惶地想要捂住脸，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莉莉丝将头盔扔下了决斗台，一开始激动地想要接住的女士们，在看清梅特涅的脸时，又忙不迭惊叫着将头盔丢在地上。
“……难怪他们那样叫你。”莉莉丝拾起了剑。
“……”
“——白鬼。”
盔甲中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莉莉丝大不了几岁，但，他的头发比碧舍普国王的还要银白，不，分明就是白的。不止头发，他的眉毛，睫毛竟也是白的。
那竟是一个白化病人。
莉莉丝立刻意识到了为何他全副武装不肯露出一丝皮肤，如此迥异于常人的模样在这个时代会被自动归类为异端，能活下来怕是也凭借着他的贵族身份罢了。
“哦……你就是靠这样的‘努力’，成为国王身旁新贵的吗？”
短暂的惊讶过后，莉莉丝看着对方的脸畅快地笑了，她并非嘲讽对方的缺陷，对于她来说，白化病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天才还是她自己！哼，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害得她在决斗中反复怀疑人生，结果是个嗑药的作弊者。
“——你到底吃了多少潜能药剂？”围观的普通人看不出他是什么情况，莉莉丝可是一清二楚。
梅特涅原本应该漆白的脸此刻完全变为了绛紫色，毫不夸张的说，像是一颗大紫薯上长了白毛。
那是药剂中的毒素作用已经外显，他看起来一副就算赢了今日决斗也活不长的样子，那几个不支持她作弊的老师们，如果今日在场，看到对面这家伙的脸，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梅特涅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燃烧，他看到莉莉丝的眼神从惊讶变成怜悯——仿佛他的残缺是一出精彩的戏，而对方恰好是第一个观众。血管里的血液沸腾着，冲刷着每一寸皮肤，仿佛要冲破这具可耻的躯壳。
“啊——！”他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声，举起剑朝莉莉丝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