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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五月,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然而这西域疏勒左近,因着昆仑山雪水滋养,虽不至如中原那般繁花似锦,却也别有一番绿意盎然的景象。

只是今岁不同往年,自打那塞尔柱国的大维齐尔阿尔斯兰引兵退守于此,周遭方圆百里的宁静便被彻底打破。

疏勒城,本是西域雄城,扼守东西要冲,城高池深,商贾云集。如今城内更是喧闹异常,七国联军汇聚,人马多达七万之众,将这座雄城挤得是水泄不通。

那疏勒国王马和德为安置各国兵将,一道王命传下,南城数万百姓顷刻间便遭了灭顶之灾。

但见盔明甲亮的兵丁如狼似虎,挨家挨户驱赶,美其名曰“腾退房屋”,实则与强抢无异。

每人只得三两银钱的微薄补偿,便被如驱猪狗般,尽数撵到了城东圣泉湖左近的荒滩之上。

不过一两日功夫,数万百姓便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初时亦有那血性男儿,纠集乡邻,欲往王宫前讨个公道,却不想联军骑兵铁蹄踏过,刀光闪处,人头滚滚落地。

自此,百姓道路以目,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在这荒滩之上,寻些破布烂席,勉强搭个窝棚,挣扎求生。

这一日,天光微亮,晨曦初露,圣泉湖畔便已聚满了前来取水的百姓。

湖水经数万人连日饮用、洗涤,早已不复往日清澈,泛着浑浊的微绿,水面上还漂浮着些许草屑杂物。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捧起半碗浑水,刚凑到嘴边,眉头便皱了起来,转头对身旁的老伴嘟囔道:“哎!老头子,我怎么觉得今日这水有些怪味呀?一股子土腥气夹杂着说不出的涩味,莫不是……”

那被称作老头子的老丈,名唤张老三,本是南城一个老实本分的皮匠,如今家业尽失,心中正自烦闷,听得老妻言语,没好气地夺过破陶碗,仰头“咕咚”灌了一大口,咂咂嘴道:

“你这老婆子,还当咱们有家的时候呢?有点土腥味都受不了!你看看这周围!”

说着伸手一指那密密麻麻、衣衫褴褛的人群,以及湖边堆积的污秽之物,“数万人挤在此处,拉屎撒尿都在附近,这湖水能没有味道吗?快忍着些吧,能有口水喝,吊着命就不错了!这世道,说不定哪天,咱们就死了呢!趁着还能喘气,苟活着吧!”

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李二郎,本是街市上贩菜的小商,此刻也提着个木桶过来打水,听得张老三之言,忍不住“呸”了一声,压低声音抱怨道:“老张大哥,你说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咱们疏勒人世代居于此地,何时轮到那些高鼻深目的西方人来耀武扬威?

咱们国王不思保境安民,反倒帮着他们祸害自家子民!要我看,还不如让城外那大华的天兵趁早攻进来呢!听说那同安郡王杨炯,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

张老三闻言吓了一跳,慌忙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才一把拉住李二郎,走到一僻静处,急道:“二郎!快休要胡言!这等杀头的话也是能乱说的?让人听了去,报到那些塞尔柱老爷或者国王亲卫那里,你这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李二郎兀自不忿,指着远处南城七国联军方向。但见那里炊烟袅袅,连绵成片,与城东这边的凄惶景象判若天渊。

他恨恨道:“老张大哥,你瞧!咱们日日以水充饥,活得不如猪狗。他们倒好,三餐不差,酒肉飘香!

我听说,如今城内那些卖酒的可是发了大财,营地里的兵爷就好这一口,尤其是过了子夜,不少军官都会偷偷到营地栅栏边,花大价钱买酒吃!就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没了营生,岂不是坐着等死?”

张老三听了这话,浑浊的老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精光,他拉着李二郎的胳膊又往暗处挪了挪,低声道:“二郎,你方才所言……那军营外当真有人卖酒?那些军官也当真肯花银子买?”

“千真万确!”李二郎拍着胸脯,“我昨夜起夜,亲眼瞧见有人揣着酒坛子往那边去,回来时怀里揣着白花花的银子!怎么?老张大哥,你动了心思?”

张老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杀千刀的世道!横竖都是个死!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看那米价,一天一涨,咱们那点家底能撑几天?不如……咱们也去碰碰运气?我那里还藏着些许私房钱,本是预备棺材本的,如今也顾不得了!”

李二郎本就是胆大活络之人,闻言大喜:“好!老张大哥,有你这句话就行!咱们这就去城内酒坊赊些酒水,待到子夜时分,也去那军营外寻觅寻觅商机!”

两人计议已定,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线生机,当下便寻路往城内酒坊去了。

与此同时,疏勒城南,七国联军大营。

营盘依着克孜勒河两岸扎下,连绵十数里,旌旗招展,号带飘扬。虽是人马众多,族裔繁杂,但在阿尔斯兰的严令之下,倒也显得秩序井然。

此时天色方亮,营地中便已人声渐起,伙头军们开始埋锅造饭,准备七万大军的晨炊。

在康居国军队驻扎的营区,火长沙毗早已起身。他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兵,面皮黝黑,一脸络腮胡子,在康居军中服役二十余载,经验老到。

此刻,沙毗正指挥着手下几十个炊兵,到流经营地的克孜勒河畔汲水。

“快些!快些!手脚都利索点!”沙毗操着略带康居口音的突厥语,大声吆喝着,“大将军今日可能要巡营,别误了时辰!”

炊兵们不敢怠慢,纷纷提着木桶、皮囊,跑到河边打水。河水自西面雪山流淌而下,平日甚是清澈湍急,乃是全军饮水、炊事之源。

一个年轻的炊兵不敢怠慢,将系着长绳的木桶抛入河中,却突然感觉桶底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未能沉入水中。

“咦?”士兵轻咦一声,用力扯了扯绳子,那障碍物似乎也随之移动。他以为是水草或是浮木,也未多想,便俯下身,伸手入水去摸索,想将那物事拨开。

河水冰凉刺骨,他摸索了几下,触手之处,却是一片湿滑、僵硬,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韧性。

他心中好奇,用力向上一提。

哗啦一声水响,一具肿胀、腐烂、面目全非的尸骸,被他硬生生从河水里拽出了半截。

那尸体肌肤呈现骇人的青黑之色,多处溃烂,露出森森白骨,无数白胖的蛆虫在眼眶、口鼻中钻进钻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啊——!”士兵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松手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河滩上,指着那半浮半沉的尸体,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炊兵也同时发现了异常,只见上游河面之上,影影绰绰,竟有数十口厚木棺材顺流而下。

那些棺材板材粗糙,大多已经破损开裂,一具具同样腐烂不堪、形状可怖的尸体从中暴露出来,随着水流载沉载浮,宛如一支来自幽冥的死亡船队,正无声无息地逼近大营。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尚且完整的棺木之上,竟用朱砂之类的颜料,写满了歪歪扭扭的突厥文字,间或夹杂着一些拉丁文符号,甚至还画着一些狰狞可怖的图案。

众人瞪大眼睛细看,只见那是一个骑着灰马、身披黑袍、手持镰刀的骷髅形象。有识得些西方传说的士兵,已然颤抖着叫出声来:“是……是死亡骑士!天启四骑士里的亚兹拉尔!那是代表瘟疫和死亡的亚兹拉尔呀!”

棺木上的突厥文字,赫然写着:“末日审判!死亡骑士亚兹拉尔,替主降下神罚!”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河畔蔓延开来。

这些联军士兵来自不同国度,信仰驳杂,有信奉真主的穆斯林,也有景教、祆教甚至佛教徒,更有不少对西方圣经故事有所耳闻。

此刻见到这如同末日预言般的恐怖景象,又是尸体,又是棺椁,还有那象征着死亡与瘟疫的骑士标记,以及用他们能看懂或猜到的文字书写的“末日审判”,谁还能保持镇定?

“真主啊!是神罚!”

“末日到了?!”

“瘟疫!是瘟疫!”

“快跑啊!”

……

惊叫声、哭喊声、祈祷声此起彼伏,河畔打水的士兵们丢下水桶,四散奔逃,原本井然有序的营地边缘,顿时乱作一团。

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传遍全营。

很快,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塞尔柱亲兵飞奔而至,强行弹压,驱散人群,封锁了河岸。

阿尔斯兰闻报,脸色铁青,立刻携其师,博学多闻的学者阿老瓦丁,亲临河岸处置。

站在岸边一处高坡上,阿尔斯兰与阿老瓦丁面色凝重地看着士兵们冒着恶臭,用长竿、挠钩将一具具腐尸和破败的棺木打捞上岸,在河滩上排成一列。

阳光照射下,那些尸体的惨状更是触目惊心,浓郁的腐败气息几乎令人窒息。棺木上那些朱红的文字和死亡骑士图案,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师……这……”阿尔斯兰剑眉紧锁,目光扫过那些棺木上的拉丁文和图案,欲言又止。

他虽年轻,但久经战阵,心志坚韧,此刻却也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这绝非寻常事件,背后定然隐藏着极其险恶的用心。

阿老瓦丁年约六旬,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传统的学者长袍。他凝眸细观那些棺木上的符号,尤其是那灰马骑士的画像,瞳孔微缩,缓缓道:

“《圣经·启示录》第六章……天启四骑士,末日审判!传说当末法时代来临,羔羊(指耶稣)揭开七印,前四印便唤来了四位骑士:代表征服的白马骑士路西法;代表战争的红马骑士厄倪俄;代表饥荒的黑马骑士玛门;以及这……代表死亡与瘟疫的灰马骑士,其名……亚兹拉尔。”

阿尔斯兰闻言,诧异道:“老师,我等信奉的是独一的真主,奉行的是《古兰经》的教诲。那耶稣基督的《圣经》,乃是基督教徒的邪典,他们的神罚,如何能管到我们穆斯林头上?您……您也研读《圣经》?”

阿老瓦丁轻轻捋了捋长须,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学者的睿智与从容,轻笑道:“孩子,智慧如同明灯,不应局限于一方一室。我是求真知的学者,为明辨是非,洞察世事,诸子百家,各方经典,自然都要涉猎一些。若不深知敌之所说,如何能破其邪见,拯救那些迷途的基督徒归于正信呢?”

这般说着,阿老瓦丁目光转向下方那些惊慌失措、议论纷纷的士兵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拍了拍阿尔斯兰坚实的臂膀,豪气道:“孩子!看到了吗?敌人欲以邪术乱我军心!此刻,正是需要你我登场,以正信破邪见,稳定军心的时候到了!”

阿尔斯兰重重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高坡边缘,运起中气,声如洪钟,瞬间压过了河畔的嘈杂:“肃静!”

这一声断喝,蕴含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沙场磨砺出的杀气,顿时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位年轻的大维齐尔身上。

阿尔斯兰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凡与他目光接触者,无不心生寒意,低下头去。

他指着河滩上那些尸体棺木,厉声道:“尔等皆是真主的勇士,历经沙场的战士!岂可被此等装神弄鬼、卑劣无耻的伎俩所惑?!”

话音未落,突然瞥见人群中一个疏勒籍的士兵,正指着那死亡骑士的图案,对同伴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恐惧。

阿尔斯兰眼中杀机一闪,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指:“扰乱军心者,斩!”

身后一名亲兵统领会意,立刻带人如狼似虎地冲入人群,将那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疏勒士兵拖了出来。

那士兵吓得面无人色,连声求饶:“殿下饶命!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

阿尔斯兰面冷如铁,毫不所动,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亲兵统领手起刀落,一道寒光闪过,一颗人头已然落地,鲜血喷溅出数尺之远。无头的尸身抽搐着倒下,浓重的血腥味暂时甚至压过了尸体的腐臭。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士兵都被阿尔斯兰这雷霆手段震慑,噤若寒蝉。

这时,阿老瓦丁缓步上前,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孩子们!”

他环视众人,目光中充满怜悯与坚定,“真主在《古兰经》中明示‘他们策划阴谋,真主也在策划,真主是最善于策划的。’眼前这一切,不过是邪恶之徒,模仿异教徒的邪说,妄图以污秽之物,玷污我等纯净的信仰,动摇我等坚定的心志!”

阿老瓦丁顿了顿,继续道:“死亡,是真主的定然,任何人都无法逃避。但瘟疫与灾祸,绝非来自真主的仁慈与公正!

这些亡人,亦是受了歹人的戕害,灵魂不得安宁。我等身为真主的仆民,当以洁净的身心,祈求真主的宽恕与护佑,并以仁爱之心,妥善安置这些亡者,使其入土为安,而非惊慌恐惧,正中敌人下怀!”

说罢,阿老瓦丁转身对随从吩咐道:“去请几位伊玛目(伊斯兰学者)来,备下清水、青盐、香料与《古兰经》。

我等当依教法,为这些不幸的亡者举行殡礼,清洗他们的身体,念诵天经,祈求真主饶恕他们的罪过,赐他们以乐园。

之后,寻一僻静处,掘深坑,将这些尸身与棺木,尽数焚化,以绝后患!真主至大!”

阿老瓦丁这番引经据典,从容不迫的安排,以及符合教法的处置方式,极大地安抚了穆斯林士兵们的心。

几位被匆匆请来的伊玛目立刻带领一些虔诚的士兵,开始按照指令行事。他们忍着恶臭,以浸过盐水和香料的白布包裹尸体,口中念诵着《古兰经》文,进行清洗和祈祷。

阿尔斯兰见军心稍定,再次高声下令:“传令!自即日起,全军所有饮水、炊事,皆改用疏勒城内水井!严禁任何人再取用克孜勒河水!再敢有妖言惑众,妄言什么天启骑士、末日审判者,无论兵将,立斩不赦!”

“遵命!”各级将领齐声应诺,声震四野。

在阿尔斯兰的铁腕与阿老瓦丁的智慧共同作用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恐慌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士兵们各自回归本位,营地秩序逐渐恢复。

河滩上的尸体和棺木被迅速清理、焚烧,浓烟滚滚,直冲云霄,那焦臭的气味弥漫了半日方散。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恐惧的种子已然深种。尽管无人再敢公开议论,但每当夜深人静,或是独自面对河水方向时,许多士兵眼中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惊悸与不安。

整个联军大营,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抑的阴影之中。

是夜,月暗星稀,已是子时过后。

康居军营中,火长沙毗躺在毡毯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白天河滩上那恐怖腐烂的尸体,那画着死亡骑士的棺木,那被砍头的士兵喷溅的鲜血……

一幕幕景象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搅得他心神不宁。一股对未知瘟疫的恐惧,以及长期征战积累的压抑,最终化为对杯中物的强烈渴望。

沙毗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绕过熟睡的同帐士兵,如同鬼魅般溜出了营区,熟门熟路地朝着营地东南角的栅栏处摸去。

那里是军营与外界的灰色地带,常有胆大的商贩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向军官们售卖一些酒水。

今夜来到此处,沙毗才发现,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竟是不少。

昏暗的月光下,栅栏内外影影绰绰,竟有数十人之多。有穿着塞尔柱军服的百夫长,有休循国的骑兵队长,甚至还有几个疏勒本国的军官。

大家都心照不宣,默不作声,只是快速地进行着交易,银钱与酒坛互换后,便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沙毗心中暗叹:“看来,被那‘天启四骑士’搅得睡不着觉的,不止我一人啊……”

这般说着,他摇了摇头,快步走到栅栏边,目光搜寻着卖酒的身影。

很快,沙毗便看到不远处一老一少两人。那老者约莫六十岁年纪,背有些佝偻,正是张老三;年轻些的便是李二郎。

沙毗立刻朝他们招了招手。

张老三和李二郎见状,连忙费力地抬起一坛酒,小跑着来到栅栏边。

“军爷,您要酒?”张老三陪着笑脸,压低声音问道,说话间,喉咙似乎有些不舒服,轻轻咳嗽了两声。

沙毗此刻只惦记着酒,哪里在意这些细节,点了点头,问道:“多少钱一坛?”

“二两银子,军爷。”李二郎抢着答道,伸出三根手指。

沙毗皱了皱眉,这价钱比平日贵了近一倍还要多,但他此刻心烦意乱,也懒得计较,从怀里摸出一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子,丢了过去,不耐道:“快些!这坛我要了!”

李二郎接过银子,入手沉甸甸的,心中大喜,连忙和张老三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酒坛从栅栏缝隙中递了过去。

沙毗接过酒坛,入手冰凉沉重,心中稍安,也不多言,抱着酒坛,转身便匆匆消失在营地的阴影里。

张老三和李二郎握着沉甸甸的碎银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又看,脸上都乐开了花,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老张大哥!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李二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就这么一坛酒,咱们本钱不过七钱多点,转手卖了二两银子!这买卖……这买卖也太好做了!难怪那么多人拼着杀头的风险也要来!”

“可不是嘛!”张老三也是满面红光,仿佛年轻了几岁,早将白日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看呀!来买酒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军官,他们平日里约束部下,自己反倒憋得慌!”

“哈哈哈!他们越憋得慌,对咱们越好!”李二郎放声大笑,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憋咱们哪能赚这快活钱?明日!明日咱们就干一票大的!把家里婆娘都叫上,多弄它几坛过来!”

“嘿!你小子,还是小家子气!”张老三笑骂一句,伸手指了指远处几个正推着满载酒坛的独轮车离开的同行,“你没瞧见?那边都有推着满满一车来的!那才叫大手笔!明日咱们也这么干!多凑些本钱,一次多运些来!”

他说得兴奋,忽然感觉喉咙一阵奇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感觉身上也有些发冷,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单薄的衣衫。

李二郎见状,调侃道:“老张大哥,你都快六十的人了,这日夜操劳,身子骨吃得消吗?可忙了半天,到头来给药铺打了长工!”

“哈哈哈!”张老三直起腰,虽然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依旧豪迈地一挥手,“吃不消也得吃!银子就在眼前,老子不赚,死不瞑目呀!咳咳……走,快回去,明日早早准备!”

两人的说笑声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空旷寂寥的夜色中回荡,渐响渐远,最终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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