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沉,海风裹着咸腥卷过姬路城高耸的城墙,也拂动着城外一片低矮茅舍的草顶。
谢令君一身青衫,墨发如瀑,只用一根素带松松束在身后,与身旁瘦小枯黄、紧紧攥着她衣角的小花,形成鲜明对比。
城门早已关闭,但数丈高的城墙对谢令君而言,不过平地。她揽住小花纤细腰肢,身形微晃,足尖在粗糙墙砖上几点借力,人已如一片青云,悄无声息飘落城内。
刚一落地,一股混杂着酒气、脂粉腻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便扑面而来。
姬路城长街两侧,高门大户灯笼通明,丝竹靡靡夹杂着放纵的狂笑浪语,与蜷缩在墙根阴影里瑟瑟发抖的褴褛身影构成触目惊心的画卷。
谢令君拉着小花,融入更深的暗影,目光如寒星扫过这异国城池的疮痍。
“滚开!贱民!挡了平家少爷的路,把你女儿赔来也抵不上!”
一声暴戾的倭语嘶吼刺破喧嚣。
前方十字街口,几个华服浪人正粗暴地驱赶人群。人群中心,一个粗布衣衫的汉子被踹倒在地,他身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被一个锦衣倭人死死搂住腰肢,当众上下其手。
少女哭喊挣扎,声嘶力竭。
那倒地的汉子非但不怒,反而挤出谄媚的笑,用倭语连连道:“少爷看得上,是她的福气!小野,好好伺候少爷!爹……爹替你高兴!”
围观的人群里,竟爆发出几声喝彩和猥琐的笑。无人阻止,无人愤怒,仿佛眼前只是一场司空见惯的闹剧。
谢令君脚步顿住,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她足底直冲顶门,握着小花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如纸。
她看到那倭人浪人当街撕扯少女的衣衫,看到那父亲脸上令人作呕的得意,看到周围麻木甚至叫好的看客,对当初姑母口中的乱世江湖有了更具象化的认知。
倭人,平家,姬路城,从根子上便是烂透了的脓疮,这眼前活生生的地狱景象,彻底焚尽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对这异族、这世道的迷惘。
“走。”谢令君声音低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拉着小花,身形如鬼魅,绕过这污秽之地,直奔城西那片灯火最盛、占地最广的平氏大院。
夜色下的平府如同蛰伏的巨兽,朱门高墙,守卫森严。
谢令君却视若无物,寻一处僻静角落,揽着小花,如一片落叶飘入高墙之内。
府内亭台楼阁,回廊曲折,处处透着奢靡。谢令君循着灯火与人声,避开巡夜护卫,直插府邸心脏。
行至一处假山旁,忽闻压抑的啜泣声。
谢令君眼神一厉,青萍剑出鞘半寸,绕过一个嶙峋石角,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瘦小男孩,穿着粗布短打,正蹲在假山后的水池边,费力地用一把破刷子刷洗着一个沾满污秽的铜盆。他小脸上泪痕未干,手臂上还有几道新鲜的血痕。
男孩乍见黑暗中转出的两道身影,尤其看到谢令君手中那柄在月色下泛着幽光的剑,吓得浑身一抖,手中铜盆“哐当”一声掉进水池,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竟忘了喊叫。
谢令君剑尖微抬,冰冷的杀意锁定了这小小的身影。在她眼中,这平府之内,无论主仆,皆是该杀之人。
“等等!”小花猛地扯住谢令君的衣袖,声音带着急切,随即用倭语问道:“你是谁?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见小花开口,又是个女孩,恐惧稍减,抽噎着用倭语回答:“我叫阿松,是厨房的杂役,白天打碎了少爷的茶具,管事罚我……罚我连夜刷净这些夜壶。天亮前刷不完,还要挨打!”
他指了指水池里飘着的几个更污秽的铜器,小小的身体因恐惧不断颤抖。
小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转头对谢令君低声道:“姐姐,他只是个下等奴仆,被罚做苦工的。”
谢令君眼中寒光微敛,但杀意未消,冷冷开口:“带我去见平家家主。现在,立刻。”
阿松听了小花的翻译,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摇头:“不……不行,家主在‘御女楼’宴客,姬路城的大人物都在那里。我……我进不去的。”
“御女楼?”谢令君眉峰一挑,剑尖往前递了一寸,“带路!”
死亡的威胁下,阿松哪敢拒绝,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带着两人在迷宫般的庭院中穿行。
越靠近府邸深处,丝竹管弦之声越是清晰,空气中那股奢靡甜腻的气息也越发浓重。
行不多远,一座灯火辉煌的三层楼阁出现在眼前,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比府中其他建筑更加富丽堂皇。
楼内光影摇曳,人影幢幢,觥筹交错之声、放浪形骸的笑声、女子娇媚的吟哦与幼童恐惧的啜泣交织混杂,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污浊音浪,直冲云霄。
谢令君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杀机。她闪电般出手,一记手刀精准切在阿松颈侧,男孩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藏好,别出声。”谢令君转头对小花低语,语气满是郑重。
小花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缩进墙角更深的阴影里,小手紧紧捂住嘴巴。
谢令君身形一晃,如轻烟般掠至御女楼底层一扇雕花窗棂下。指尖微凝气力,无声无息地在窗纸上点破一个米粒小孔。
一股混杂着浓烈酒气、脂粉香与某种腥膻的热浪扑面而来。
谢令君屏息凝目,向内望去。只一眼,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便直冲喉头,饶是她心志坚毅,此刻也几乎要呕吐出来。
只见一楼大厅,铺着猩红地毯,数十个锦衣华服的倭人贵族或坐或卧,个个醉眼迷离,丑态百出,身边环绕着皆是衣衫不整、神情麻木或强颜欢笑的女子。
更令人发指的是,几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幼女和更小的男童,穿着极不合身的艳丽薄纱,战战兢兢地捧着酒壶果盘,在那些肥硕油腻的手臂间穿梭。
稍有不慎,便被肆意搂抱掐捏,发出压抑的惊叫哭泣,换来的却是更放肆的哄笑与更加不堪的狎玩。
谢令君胸中那压抑已久的滔天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作焚尽一切的凛冽杀机。
什么探查?什么谋定后动?面对此等禽兽不如的所在,唯有以血洗血,以杀止杀。
“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
御女楼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竟被谢令君灌注气力的一脚踹得粉碎,木屑横飞,烟尘弥漫。
楼内鼎沸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僵住,愕然望向门口。
烟尘稍散,一道清冷孤绝的身影卓然而立。
青衫如墨,勾勒出谢令君挺拔身姿,容颜在摇曳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最摄人心魄的是那一头如瀑墨发,未绾未系,随风轻扬,衬得她宛如自幽冥踏出的复仇女神,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与杀气。
“好……好个绝色美人!”一个肥硕如猪、袒胸露怀的贵族最先反应过来,醉眼迷蒙,脸上堆起令人作呕的淫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张开油腻的双臂便扑过来,“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先让本大爷尝尝鲜。”
话音未落。
“铮——!”一声清越到刺耳的剑鸣撕裂空气。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如同暗夜中乍现的闪电,瞬间掠过。
那肥硕贵族的头颅,带着凝固的淫笑,高高飞起,无头的脖颈如同喷泉,炽热的血柱冲天而起,溅满了旁边几个舞女惊骇欲绝的脸庞。
“啊——!!!”
死寂被打破,凄厉的尖叫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整个一楼大厅。
“有刺客!保护大人!”浪人护卫们这才如梦初醒,惊怒交加地拔出腰间倭刀,怪叫着从四面八方扑向门口那道青色身影。
“找死!”谢令君樱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足下未动,身形却陡然化作一道青色流光,不退反进,悍然撞入刀网之中。
谢令君一招乌龙搅海起手,剑光乍起,非直刺,非劈砍,而是如同乌龙自深渊搅动,剑势圆转连绵,又带着沛然莫御的磅礴巨力。
剑锋过处,卷起一股凌厉的罡风漩涡,最先扑近的数把倭刀如同撞上无形壁垒,竟被这漩涡般的剑势带得东倒西歪,攻势瞬间溃散。
随即接一招青萍点翠,剑尖化作点点寒星,如风中青萍,飘忽不定,却又精准狠辣到极致。
“嗤嗤嗤!”数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五名浪人护卫持刀的手腕脉门处,同时绽开一朵血花。
倭刀“哐啷啷”脱手落地,惨嚎声撕心裂肺。
谢令君身形如鬼魅般一闪,避开侧面袭来的两把太刀,长剑顺势斜撩,又一招寒潭落月,剑光清冷如月华倾泻,带着一股冻结灵魂的寒意。
剑锋无声无息划过两名护卫的咽喉,留下两道细如发丝的血线。两人动作骤然僵住,眼中生机迅速流逝,软软栽倒。
三剑行云流水,快若闪电,电光石火。
一楼大厅的护卫已然倒下一小半,残肢断臂与猩红血液泼洒在猩红的地毯上,更添几分妖异惨烈。
那些贵族老爷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有的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有的尖叫着抱头鼠窜,试图躲到桌案或柱子后面。
“拦住她!快拦住她!”有人惊恐地指向楼梯口。
谢令君看也不看那些崩溃的贵族,足尖一点染血的地毯,人已如飞燕般掠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几个守在楼梯口的浪人狂吼着挥刀劈砍。
谢令君剑光再闪,一招乌龙摆尾,剑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罡风烈烈,数颗头颅伴着喷溅的血泉滚落台阶。
二楼格局更为精巧,分隔成数个雅间,此刻房门洞开,里面的景象比一楼更加不堪。
谢令君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身形如风,剑光如电。每一剑递出,必带走一条性命。无论是惊慌失措的贵族,还是拼死抵抗的护卫,在她精妙绝伦、快如鬼魅的青萍剑法之下,皆如土鸡瓦狗。
只见其剑光掠处,屏风碎裂,藏身其后的肥胖身躯被一剑穿心;酒案翻倒,试图掷杯偷袭的倭人被削去半边头颅;惊呼声起,想跳窗逃命的贵族后背洞开血窟窿。
谢令君青衫震荡,只留下一地狼藉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当她踏上通往三楼的阶梯时,整个二楼已是一片死寂,唯有未熄的灯火映照着满地的猩红与狼藉。浓稠的血液顺着光洁的木质楼梯,一滴滴,蜿蜒流下。
三楼是御女楼的最顶层,亦是今夜宴会的核心所在。
谢令君足踏血阶,出现在三楼那扇巨大的描金屏风门前时,里面的喧嚣早已被楼下的杀戮惊得死寂一片。
门内,只剩下寥寥数人。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深紫色家纹羽织、面容威严中带着惊怒的老者,正是平氏家主平朝飞。
他身侧,站着一位约莫三十许、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男子,身着玄色武士服,腰间佩刀,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门口,正是平家长子平之澜。
另一侧,还坐着一位穿着更为华贵、气度不凡的老者,此刻脸色煞白,强自镇定。
周围,十余名气息明显比楼下护卫强悍数倍、身着黑色劲装的倭人高手,已结成阵势,手中兵刃各异,有长刀,有锁镰,有苦无,个个眼神凶戾,杀气腾腾,牢牢护在三人身前。
谢令君的出现,让这凝滞的空气几乎要冻结。她青衫之上,竟无半点血污,唯有那如墨的长发末梢,沾染了几点暗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其手中的长剑,剑尖兀自滴落着粘稠的血珠,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轻响,摄魂夺魄。
平朝飞强压心中惊骇,用倭语厉声喝问:“八嘎!汝乃何人?为何擅闯平府,行此杀戮?可知此地乃姬路藩重地!速速报上名来,或可留你全尸!”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冰冷的嗤笑。
谢令君不屑回答,她目光极冷,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缓缓扫过平朝飞,最终定格在平之澜身上。
“杀!”平之澜显然也看出对方毫无谈判之意,用倭语大声下令。
那十几名黑衣高手闻令而动,动作迅捷如鬼魅,配合默契无间。
数枚淬着幽蓝寒光的菱形手里剑破空尖啸,直射谢令君面门与周身大穴。两道锁镰带着凄厉的风声,一上一下,分袭她脖颈与足踝。更有四名刀手,从侧翼包抄,太刀化作匹练寒光,封死她所有闪避空间。更有两人,双手连扬,一片淡紫色的烟雾无声无息弥漫开来,带着甜腥之气。
谢令君眼神微凝,却无半分惧色。足下“青萍渡水”步法展开,身形如风中飘萍,于方寸间灵动腾挪,险之又险地避过攒射的暗器与毒雾。
手中长剑“乌龙探爪”疾刺,精准无比地点在两道锁镰的链环连接处,“叮叮”两声脆响,锁镰攻势顿滞。
剑势未停,瞬间转为“乌龙翻身”,长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大圆,剑气纵横,“铛铛铛”数声爆响,竟将四柄从不同角度斩来的太刀同时格开,火星四溅。
一名忍者趁隙揉身扑上,手中短匕淬着绿芒,直刺谢令君后心。
谢令君仿佛背后生眼,头也不回,左掌闪电般向后拍出,一股柔和却沛然的气劲涌出,那忍者如同撞上一堵无形气墙,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碎窗棂跌落楼下。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谢令君身陷重围,青萍剑法被她施展到极致,剑光闪烁,人影翻飞,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谢令君以一敌众,身形在刀光剑影、毒雾暗器中穿梭,青衫翻飞,墨发狂舞,竟显得游刃有余,飘然若仙,却又带着修罗般的冷酷杀伐。
每一次剑光闪动,必有一名黑衣高手惨叫着倒下,或是咽喉洞穿,或是心口中剑,或是持兵刃的手腕齐根而断。
不过片刻功夫,那十余名精锐护卫已伤亡殆尽,仅剩两三人勉力支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平朝飞与那位华服老者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反而是平之澜眼神锐利,死死盯着谢令君那灵动莫测、却又隐含某种独特韵律的剑法,眉头越皱越紧。
当最后一名黑衣护卫被谢令君一式“乌龙摆尾”扫断脖颈,颓然倒地时,整个三楼,只剩下谢令君与她对面的三人,以及满地狼藉的尸体。
平之澜缓缓从主位旁走出,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他没有去看地上忠心护卫的尸体,而是缓缓握住了腰间那柄装饰古朴的倭刀刀柄。
平之澜缓步上前,用的竟是大华官话,字正腔圆,只是带着一丝倭人特有的生硬:“姑娘这剑法,灵动迅捷,似水无常形,却又暗合山川走势,看着像是大华正统门派?”
谢令君心中微凛,此人不但会说话语,还能一眼看穿她的剑法来历?疑惑之下,谢令君依旧沉默,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眼神警惕。
平之澜见她不答,嘴角扯出一丝冷酷而淫邪的笑意:“不说话?无妨。如此身手,如此姿容,杀了实在可惜。不如放下剑,乖乖做本少爷的女奴。日夜‘伺候’于我,岂不比打打杀杀美妙?”
污言秽语,极尽羞辱。
话音未落,他眼中精光爆射,“呛啷”一声龙吟,腰间倭刀悍然出鞘,刀光如匹练,带着一股堂皇正大、却又刚猛暴烈的气势,直劈谢令君面门。
刀未至,一股灼热刚猛的劲风已扑面而来。
谢令君瞳孔骤然收缩,这刀势绝非倭国那些粗浅的刀术,其行气法门,至刚至阳,磅礴浩荡,隐隐带着佛门清正之力,分明是大华佛门的武学路数。
惊疑只在刹那。
谢令君举剑相迎,“乌龙盘柱”守势沉稳。
“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刀剑相交处,气劲四溢,震得周围残破的屏风案几纷纷碎裂。
谢令君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沿着剑身传来,手臂竟微微发麻,身形不由自主地被震退半步。
平之澜却只是身形一晃,便稳住脚步,眼中得意之色更浓,刀势连绵不绝,大开大阖,刚猛无俦,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隐隐克制着她青萍剑法偏重灵巧的特性,刀风呼啸,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哈哈哈!美人,你的剑法虽妙,可在我这‘大金刚伏魔刀’下,又能支撑几时?还是早些弃剑,免受皮肉之苦!”平之澜狂笑着,刀光如狂风暴雨,将谢令君笼罩其中。
平之盛刀法刚猛,气力深厚,竟渐渐占据上风,逼得谢令君剑圈收缩,守多攻少。
然而,谢令君眼中最初的惊诧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她并非不敌,而是在观察其刀法路数,青萍剑法如水,遇强则绕,遇刚则柔。
谢令君看似被压制,实则身法步法丝毫不乱,剑光流转,始终护住周身要害。她仔细观察着“大金刚伏魔刀”的每一式变化,每一个发力节点,寻找这刚猛刀法中的破绽。
十招,二十招,平之澜的狂笑越发肆意,刀势越发凶猛,自以为胜券在握。
就在他再次高举长刀,凝聚全身气力,使出一式“金刚怒目”,刀光炽烈如焚,要将谢令君连人带剑劈成两半的刹那。
谢令君一直内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直以灵动迅捷、偏重技巧为主的青萍剑意瞬间敛去,转而换作谢南根据清萍剑法和摘星处高手剑术所创立的绝学摘星剑法。
谢令君一招手可摘星起手,足下不丁不八,身形如渊渟岳峙,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瀚如星海、磅礴似山岳的澎湃气机冲天而起。
手中长剑不再追求奇诡刁钻,而是以一种堂皇正大、却又玄奥莫测的轨迹递出。
剑尖所指,仿佛牵引着九天星辰之力,带着一种摘星拿月的无上气魄,直刺平之澜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金刚怒目”刀势的最核心一点。
“什么?!”平之澜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这剑势,这气息,与方才那灵动如水的剑法截然不同。
浩瀚、磅礴、深邃,仿佛直面整个星空倾轧而下,他赖以自傲的佛门刚猛刀意,在这股浩瀚星力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谢令君一剑“瑞龙吟!”
剑光如龙,吟啸九天,精准无比地点在平之澜长刀力量流转最薄弱处。
“铛——!!!”
一声远超之前的恐怖爆鸣,平之澜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自刀身传来,如同被狂奔的巨龙正面撞击。
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柄精钢打造的倭刀,竟被这一剑点得从中弯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整个人如遭重锤,闷哼一声,气血翻腾,踉跄着连退数步。
二剑“归去来!”
谢令君得势不饶人,剑势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地由“瑞龙吟”的堂皇转为“归去来”的飘渺空灵。
剑光仿佛超越了空间与时间的束缚,带着一种看破红尘、归返本真的超然意境,却又蕴含着致命的杀机。
剑光一闪,如同惊鸿一瞥,瞬间穿透了平之澜因巨震而露出的胸前空门。
“噗嗤!”
利刃入肉,血花绽放。
平之澜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深深没入自己左胸的长剑。剧痛与冰冷的死亡感瞬间攫住了他咽喉,他想怒吼,想挣扎,却只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
三剑“折花令!”
谢令君眼神冰冷如万古寒冰,手腕轻旋,长剑在平之澜心脏中猛地一绞。
“呃……嗬……”平之澜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带着无尽的怨毒、恐惧与不甘,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地板上,鲜血自他胸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昂贵的织锦地毯。
摘星剑法囊括摘星处一十三名剑术高手的成名绝技,此仅仅三剑,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平家大公子、内家高手平之澜,就已毙命当场。
整个三楼,死寂得可怕。唯有鲜血流淌的细微声响,以及平朝飞和那华服老者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谢令君缓缓抽出滴血的长剑,看也不看脚下尚在抽搐的尸体,冰冷的眸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射向瘫坐在主位上、抖如筛糠的平朝飞。
她缓步上前,剑尖斜指地面,血珠沿着剑锋滑落,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平朝飞的心尖上,令他瞳孔中彻底被恐惧覆盖。
“谁是平家主?”谢令君的声音毫无起伏。
“他!他是!”那华服老者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指向身旁的平朝飞,同时身体拼命向后缩去,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满是恐惧与急于撇清的惶急,“我是藤原家的藤原三郎!我跟他们不熟!我只是来做客的!姑娘饶命!饶命啊!”
平朝飞被同伴出卖,又惊又怒,但死亡的恐惧却压倒了一切。
他强自镇定,努力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生硬的大华语结结巴巴道:“姑……姑娘息怒!我是平朝飞!您与我平家,定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您尽可直言!钱财?权势?美男?我平家都可以给!都可以谈!”
谢令君不再看他那令人作呕的嘴脸,漠然问道:“认识桃谷村正吗?”
“桃……桃谷村正?”平朝飞一愣,眼中满是茫然和极度的困惑,这个名字对他而言,陌生得如同路边的尘埃,“姑娘,这桃谷村正是?”
谢令君默然。火光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跃,映不出丝毫温度。她看着平朝飞那张写满不解与恐惧的老脸,仿佛看到了这姬路城、这倭国权贵阶层最本质的傲慢与残忍。
“看来,有些人,在你们眼里,从来就不是人。”谢令君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蕴含着洞穿世情的悲凉与滔天的怒火。
话音落,剑光起。
一道凄艳的血光冲天而起,平朝飞那颗带着茫然与惊惧的头颅,翻滚着飞了出去,无头尸身颓然栽倒,颈腔中的鲜血喷溅在描金的屏风上,绘出一幅残酷的泼墨。
“啊——!!!”藤原三郎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作响,涕泪横流,用倭语夹杂着大华语疯狂求饶:
“姑奶奶饶命!饶命啊!我真的不是平家人!我是藤原家的藤原三郎!我是奉家主之命,特来此地与平家主和德川氏商讨防务的!我跟他们真的不熟!您就饶了我吧!”
“商讨防务?”谢令君剑尖指向藤原三郎的咽喉,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僵住,求饶声戛然而止。
藤原三郎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是协助防务!大华的麟嘉卫攻势太猛,摄津后方的泥蛙沼防线尚未构筑完毕。家主命我来此,督促平家与德川家尽快拿出阻滞麟嘉卫推进的方案。真的!千真万确!我就是个传话跑腿的呀!”
“你有泥蛙沼的防卫图?”谢令君声音依旧冰冷。
“没……没有!”藤原三郎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绝对机密,整个藤原家都没几个人知道。小人地位低微,实在接触不到啊!”
这般说着,见谢令君眼神转冷,剑尖似乎又要往前递,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补充道:“慢慢慢!我听说,最近主家好像暗中购买囤积了大量毒药毒物,非常非常多,其他的小人真不知道了,不敢有半句虚言!”
谢令君盯着他惊恐欲绝的眼睛数息,确认其并未说谎,当即并不多言,剑光再闪。
“噗!”
藤原三郎的求饶声戛然而止,眉心一点殷红迅速扩散,尸体软倒在地。
谢令君还剑入鞘,那一声清脆的“铮”鸣,仿佛是这血腥屠场最后的休止符。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令人作呕。她的目光扫过狼藉血腥的三楼,最终落在角落。
那里,蜷缩着几个同样穿着薄纱、早已吓得昏死过去或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如玩偶的幼童。
谢令君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些无辜的孩子,生于污泥,又能如何?
她不是救世主,长剑染血,只为复仇,亦为斩断这吃人的锁链,至于其今后命运几何,并不是她能左右。
谢令君默然转身,不再看那人间地狱,踏着粘稠的血泊,缓步走下楼梯。
一楼大厅,小花蜷缩在门外阴影里,小脸煞白如纸,地上满是她呕吐的秽物。她亲眼目睹了谢令君从一楼杀上三楼的整个过程,那残酷的景象让她胃里翻江倒海,恐惧与震撼交织。
但当看到那青衫身影安然无恙地从血与火中走出时,她眼中又爆发出崇拜的光芒。
“姐姐!”小花的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抑制的激动,“你好厉害呀!”她看着谢令君,如同看着一尊降世的战神。
“怎么?”谢令君脚步未停,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想学?”
小花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她小跑着跟上谢令君,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结巴:“我……我能学吗?”
谢令君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昏暗中,她枯黄的小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谢令君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笑:“我青萍门可不收笨徒弟。”
“我……我……”小花被问得一滞,随即挺起小胸脯,努力回忆着,“我跟我爹学织网、撒网、认潮水,一天就学会了!村里阿伯都说我机灵!”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谢令君继续往前走,声音飘散在带着血腥气的夜风里:“学武可比撒网认潮水要累上千百倍。”
“我不怕累!”小花立刻大声道,小拳头紧紧握着。
“我小时候,”谢令君望着远处沉沉的黑夜,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也这么说过。”
小花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走出御女楼那血腥污秽之地,走出平府那如同巨兽尸骸般的深宅大院。
夜风卷来,吹散了浓重的血腥,却吹不散谢令君心头的沉重。
小花见谢令君似乎要往城外方向走,忍不住问道:“姐姐,我们现在去哪?”
谢令君停下脚步,望向东北方那深沉无边的黑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泥娃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