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厚重城门投下的冰冷阴影,龙城内部的喧嚣与拥挤才真正展露出它的獠牙。
狭窄的街道两旁是高耸而粗糙的石屋,墙壁上爬满暗色的污渍和岁月留下的划痕。
形形色色的兽人摩肩接踵,浓烈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汗臭、劣质酒气、烹饪食物的烟气和动物粪便的馊味,形成一股沉闷而粘稠的热浪,几乎让人窒息。
幽庞大的身躯在这里成为了天然的通行障碍,也带来了无形的威慑。
低等兽人奴隶们如同受惊的鼠类,在他靠近前就飞快地闪开,贴着冰冷的石壁瑟瑟发抖。
那些带着奴隶印记的中等兽人则投来既敬畏又嫉妒的复杂目光。
只有披甲的龙兽人巡逻队经过时,才会向幽投来一瞥,确认没有威胁后便趾高气扬地离开。
幽的冰蓝色竖瞳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动声色地将云初护在身侧更深些的位置,他那沉稳如山岳的步伐和背上沉重的“货物”,就是他身份的无声证明。
他们循着人流和更浓郁的物品气息,最终抵达了一处稍显开阔的区域——龙城的“血爪集市”。
这里并非严格规划的广场,更像是由几条街道交汇形成的天然贸易点。
地上杂乱地铺着破烂的草席或兽皮,商贩们在各自的“摊位”后叫卖或沉默等待。
货品五花八门:铁匠铺角落粗糙的铁器和农具、皮毛商晾晒的带着腥气的毛皮、杂货堆里用旧陶罐装着的野果、种子、骨头工具,甚至是一些看不出原貌的干制草药。
交易的声音构成嘈杂的合奏:粗声讨价还价、货品碰撞、皮鞭偶尔的抽打声以及零星压抑的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粗粝的物质需求感,这里的“货币”依旧是实物。
幽的目标很明确——补充重要的盐巴。龙城靠山不近海,高品质的盐块在这里是硬通货,也是他们储备消耗的重要物资。
幽走向一处看起来规模稍大的杂货摊。
摊主是一个眼神精明的老猿兽人,脖子上挂着一个磨损严重的金属小算盘。
他的摊位上摆着各种瓶罐,其中几个半透明的盐木果壳里露出的雪白盐晶,吸引了幽的视线。
“上货盐,换。”幽的声音低沉,带着异邦的口音,简洁有力。
他一指摊位最好的盐块,又从自己背上的货物里拿出一块分量相当、切割整齐的风干巨蜥肉干放在地上。
肉干质地紧密,透着诱人的油润光泽,是真正的优质肉食。
老猿兽人眼睛一亮,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水晶薄片(一种利用天然水晶打磨的简陋镜片),仔细地捻起一小撮幽肉干放进嘴里咀嚼,又小心翼翼地查看幽拿出的盐块品质。
他的小算盘噼啪作响。“肉是好肉,”他沙哑开口,声音干涩,“盐是矿盐头层结晶。匀称。”
幽沉默地盯着他,黑色的鳞片在浑浊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老猿兽人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快速补充:“再加一小块你背上的矿石。就那颗…带点蓝纹的。”
他指了指幽背部网兜里露出一角的暗蓝色矿石——那是幽偶然收集到的低级能量石。
幽没有多言,准确地从网兜里挑出对方指的矿石,无声地放在肉干旁边。
猿兽人摊主立刻将最好的那罐盐块推了出来,脸上挤出讨好又略带贪婪的笑容:“成交!朋友是懂行的,出手也阔绰。下次缺什么再来,老头儿保证给您留着好货。”
完成交换的过程干脆利落。
幽收起宝贵的盐块,小心地放进一个内侧的皮袋。
云初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腿边稍后的位置,低着头,似乎只是一个胆小的随从。
她的眼睛看似低垂,实则用眼角余光敏锐地观察着四周,小巧的耳朵微微抖动,在嘈杂的环境中努力分辨着声音的碎片——这是她的天赋和两个月艰辛旅程培养出的生存本能。
就在幽转身准备离开这处摊位时,一阵粗鲁而兴奋的议论声,从不远处一个供巡逻守卫歇脚的石阶处飘来。
声音来自于两个刚刚换班、正抱着粗糙陶罐饮酒解渴的龙兽人守卫,他们显然有点微醺,谈兴正浓。
“…嗝!…你是没看见,少族长那天回来时那得意的模样!”一个鳞片偏灰的守卫咕咚灌下一口酒,声音高亢,“那小东西被他抓在手里,跟个小猫崽子似的!”
“纯的!一点鳞、毛、尾巴根儿都没有!白白净净的…看着就稀罕!”另一个鳞片深黑的守卫附和着,声音带着猎奇的兴奋,“那爪子,细得……啧啧。”
“最稀奇的是本事!”灰鳞守卫抹了下嘴边的酒渍,压低了点声音,却刚好能让不远处的云初听得真切,“少族长说是捡回来的神女!……那家伙,真神了!当着大伙儿面,就那么一抬手!”
云初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嘿!可不是吗!”黑鳞守卫激动地捶了下同伴的肩膀,“呼啦一下!种子发芽快速生长,成熟。”
“凭空让粮食成熟!”灰鳞守卫啧啧称奇,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和敬畏交杂的光芒,“这本事……怕是城里的大祭司也办不到吧?少族长这次真是捡到宝了!这要是献给那位……”
“嘘!”黑鳞守卫突然警觉地瞪了他一眼,环顾四周,“别乱说话!那位的名字也是你能提的?管好自己的舌头喝酒!少族长说她是神女,那就当她是神女供着!以后说不定真有福气分到点甜头…”
两位守卫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带着嫉妒和憧憬的嘟囔,继续沉浸在酒精和神迹的讨论中。
云初心中暗道:难不成,这也是一个从异界来的人嘛?
***
不同于粗粝血腥的集市,这间位于龙城高处的石室,是另一种凝固的喧嚣。
四壁并非粗糙的原石,而是打磨光滑、镶嵌着巨大象牙或不知名兽骨浮雕的石板。
高悬的穹顶垂落着用金丝和彩色矿晶串成的帷幕,在壁炉里燃烧的兽脂烛台映照下,流动着沉甸甸的光华。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厚重得几乎能压住血肉腥气,却盖不住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权力巢穴的冰冷疏离。
这里没有拥挤的街道,只有空旷的压迫感。
沈紫——那个被守卫们议论的“神女”,坐在房间中心高台下唯一的一张巨椅上。
那椅子或许能容下一头壮硕的龙兽人盘踞,但衬着那纤细的身影,更像一座冰冷的兽首黄金牢笼。
沈紫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材质柔软却样式古怪的华丽衣袍,苍白的肤色在暖色烛光下显得异常脆弱,如同初雪落在漆黑的岩石上。
龙兽人少族长戈尔加正侍立于沈紫身侧稍前的位置,强壮的躯体刻意紧绷着,彰显着护卫的职责,也昭示着他对这件“珍宝”的所有权。
他布满深红鳞片的脸上竭力维持着倨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目光却不时紧张地扫向房间最幽暗处——那个更高的、隐没在巨大阴影中的宽阔石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