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大半个月,在某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南方牧场的尽头走来一群踉踉跄跄,形容枯槁的人。在他们身后是稀稀拉拉的牛羊和破破烂烂的马车。
几位族老满脸愕然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高声喊道:“首领,首领,别的部落终于到了!你快出来看!”
朝鲁立刻走出帐篷,来到围栏边缘眺望。
图门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入靴筒,也大步走出帐篷查看。
随后走出来的是平瑞宝和方众妙。
哈剌赤部落的牧民们休整了十几天,早已养得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看见满身冻伤,连路都走不稳的这群人,难免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悄悄议论。
“那不是斡难金帐部落的首领吗?他们部落足有五千多人,怎么跟来的只有两三千?”
“大约都死在路上了。”
“那个好像是腾格里苍狼部的首领,他们也是上千人的大部落,活着走到南方的竟然只有这么点。”
“嘘,快看敖伦胡硕部,他们的首领在哭。”
“查干淖尔白鹰部的首领已经死了,他的尸体摆在牛车上。”
“哈日古纳部竟然绝大多数都活了下来。他们的首领虽然年老,但认路的本事很厉害。”
“苏日勒部落和乌兰哈达赤焰部好像合并了,他们两族以前见面就打架,现在却相互搀扶着走在一起。”
“没有办法,人多力量才大。”
“呼德沁长风部好像死的只剩几百个了。真是可怜啊!”
“宝木巴部落活下来的人也挺多,我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一两千呢。”
“他们的首领养了一只很有灵性的鹰隼,据说飞遍了整个草原。大概是这只鹰隼在天上给他们带路吧。”
议论纷纷中,这支队伍正缓缓靠近,虽然疲惫不堪,人数却比哈剌赤部落多出十倍不止。他们踉踉跄跄地行进,像一团涌动的乌云。这些枯槁的面庞有着嶙峋的瘦骨,有着痛苦扭曲的五官,裸露的皮肤带着被冻伤的脓疮。
哈剌赤部落的人不由纷纷后退,内心感到恐惧。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群饿到极点的狼有多危险。
朝鲁默默握住悬在腰侧的刀柄。
图门看着这群人,咧开嘴快活地笑了,两排锋利的牙齿在夕阳下白得发光。
他快速瞥了方众妙一眼,在心里安慰:【主人,不要怕。】
方众妙转身朝自己的帐篷走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图门,你也不要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会有人帮你兜底。】
图门舔舔干燥的嘴唇,在心里问,【帮我兜底的人是你吗,主人?】
方众妙在护卫的搀扶下跨入帐篷,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勾唇问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图门眯了眯眼,笑容像一头饮血饱腹的狼。是啊,除了主人,他还拥有什么?
黑压压的人群越走越近,长时间的饥饿让他们的眼睛放射出渗人的光芒。他们的衣衫已经破烂,大刀却还牢牢系在腰间。每一个人在走动的时候都握着刀柄,干瘪的肚皮发出野兽一般的低鸣。
几位族老慢慢退后,被这阵仗弄得头皮发麻。
朝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周国师已经走远。但那人的声音却还在半空中飘荡:【有朝鲁在,今日这场仗打不起来。】
【朝鲁行事最为稳妥。】
平瑞宝原本还想跟着方众妙进入帐篷躲灾,听见这话不由停下步伐,转头看去。
图门的笑容僵在脸上,两排尖牙被风吹得发酸。
朝鲁的心极快地跳了跳,不知为何薄唇有些绷紧,像是要下撇,又仿佛要上扬,表情显出几分古怪。
他迅速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黑压压逼近的人群,高声问道:“我们留在路上的木桩你们看见了吗?”
行进的人群齐齐停步。过了好一会儿,斡难金帐部落的首领才哑声说道:“看见了。”
朝鲁点点头,“那就好。我怕你们在雪原中找不到路。看见你们活着走出来,我很高兴。”
这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众人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些许。
朝鲁摇摇头,叹息道,“当初,你们应该跟随我们一起上路。我朝鲁行事磊落,绝不会诓骗你们,神女的神谕是真的。我们部落的宝音是上苍的女儿,有她在,上天也在庇佑我们。”
神女?上苍的女儿?
众人浑浊的眼睛在哈剌赤部落的领地里逡巡。
平瑞宝华丽的衣袍凸显出来,更为耀眼的是她圣洁美丽的脸庞。贺兰山最为纯白的雪也及不上她眼眸里的纯粹。
不用问,这就是神女!她与大家最美好的想象一模一样。
众人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个首领大步走过来,双眼死死盯着平瑞宝。
斡难金帐部落的首领颤抖着解下腰间的银刀,那是征战无数的荣耀象征,此刻却恭敬地横在神女脚下。
他双膝跪地,弯腰叩拜,嗓音沙哑地说道:“当日不曾遵从神女的神谕,是在下愚昧。”
其他首领纷纷效仿,膝盖陷入冰冷的泥泞。有人捧出珍藏的玛瑙珠串,有人献上珍贵的羊脂白玉。
有人额头抵着双手,颤声道:“是您留下的路牌救了我等,请接受我们最卑微的敬意。”
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一场惨烈的流血冲突消弭于无形。
朝鲁看着满脸冷傲,昂首挺立的平瑞宝,只觉索然无味。他回头望向最大的那个帐篷,默默在心里问道:大周国师,这样处理是否稳妥?
然而没有人在半空中给予回答。等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的朝鲁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帐篷。
图门磨了磨后槽牙,也冷笑着走向自己的帐篷。
一道轻灵的声音钻入他的脑海:【图门,不要着急。猛虎要先学会在草丛里蛰伏才能扑出来一口咬断猎物的脖颈。】
图门行进的速度不由放缓,眼中残忍的笑意变成一团乖巧温顺的暖光。
【主人,你在我身边,我一点儿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