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而下,如断线的银珠砸在大谷仓的这间宽敞的公共餐厅茅草屋顶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仿佛要将这片荒野彻底淹没。偶尔有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瞬间照亮谷仓外泥泞的土地——水洼里倒映着扭曲的树影,枯树的枝桠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像无数只伸向天际的鬼手,透着阴森的寒意。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谷仓的木梁都微微发颤,挂在梁上的干麦穗“哗啦哗啦”地晃个不停。
“嗨,你想吃点什么?”一道粗哑的嗓音突然响起,伴随着手掌拍打木桌案的“砰砰”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在昏迷中渐渐苏醒的阿契琉斯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眼睛缓缓睁开条缝。昏黄的烛光下,他瞥见长条木桌上围坐着十几个强壮的男人,他们穿着沾满油污的亚麻短衫,有的干脆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结实的肌肉与深浅不一的旧伤疤。男人们手里握着粗糙的陶碗,正大口吞咽着豌豆汤,褐色的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满是饭粒的桌布上。
阿契琉斯悄悄活动了一下被捆绑在背后的手腕,粗糙的麻绳勒得皮肤生疼,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他心里一紧,迅速闭上眼睛继续假装晕厥,耳朵却竖得笔直,仔细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碗筷碰撞声、男人的咀嚼声、窗外的风雨声,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蹦蹦蹦”,指节敲击木桌的清脆声响传来,小弗拉修斯伏在桌案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哭笑不得:“你这个滑头,别装了,他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
阿契琉斯这才慢慢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珠警惕地在屋内转了一圈。他打量着这座宽敞却昏暗的石头屋子——青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几串风干的玉米和大蒜,金黄的玉米与雪白的大蒜相映,透着几分生活气息;角落里堆着蓬松的干草,散发着淡淡的麦秆清香;烛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随着窗外的风声忽明忽暗。那些正在吃饭的壮汉们,虽然面相粗犷,眼神里却没有恶意,反而透着几分朴实。他又回头看向正在往嘴里送豌豆汤的小弗拉修斯,孩子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只是嘴角还沾着翠绿的豆粒,眼神里依旧带着之前争执时的倔强。阿契琉斯喉结动了动,低声惶恐道:“你又把我送进了虎口?”
“活该。”小弗拉修斯狠嚼着嘴里的豌豆,死死盯着阿契琉斯,语气里满是记恨。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从座位上站起身,他的肚子圆滚滚的,像揣了个灌满水的皮球,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男人伸手将搭在脸边的那绺油腻棕发捋到耳后,随手拿起桌案上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芒,他慢悠悠地朝着阿契琉斯走来,每一步都让地面轻微震动。
阿契琉斯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盯着男人沾满油光的厚嘴唇,和那双凹陷却亮得吓人的小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他急忙用力挣扎,想挣脱手腕上的绳索,麻绳摩擦着皮肤,留下一道道通红的印记,可男人已经走到他面前,锋利的刀尖在他眼前晃了晃——阿契琉斯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却没等来预想中的刺痛,只觉得手腕一松,捆绑的绳索“哗啦”一声断成了两截。
“你要醒来的再晚点儿,就连剩饭都没了。”男人打了个饱嗝,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嘴里的麦酒气混着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烟火气。
阿契琉斯长舒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顾不上揉一揉发麻的手腕,急忙伸手抓过桌子上散落的面包屑和碎肉,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尽管干硬的面包渣剌得喉咙生疼,却还是边嚼边含糊地嘟囔道:“饥饿最折磨人,比挨刀子还难受。看来你们真是好人,不像那些表面和善、背地里下迷药的农夫。”
黄头发松散垂在脸上、胡茬花白的“花花老托”拿起木碗,喝了口里面琥珀色的麦酒,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声音里满是爽朗:“幸亏下午您没宰了我们,不然您今天可就喝不上这热乎的豌豆汤,更吃不到喷香的黑面包了。”
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也跟着打趣,手里还捏着块啃了一半的黑面包,“当然,这位无名英雄可是非常厉害,尤其在晕过去之前——那坐着挥剑的架势,寒光闪闪的,差点把我们的小兄弟都吓着。”
“哈哈哈!”屋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粗粝的笑声,男人们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笑得太用力,将嘴里的饭粒和豌豆都喷在了桌案上。
“就像河沟那次!”有人突然高声喊道,瞬间勾起了大家的回忆。“对!那家伙当时也信誓旦旦说自己能打一群,结果还没动手,就脚一滑摔进泥坑里,成了个泥人!”“还有上次那个舞剑的,为了在姑娘面前装狠,居然真的砍掉自己的脚趾,下手不带一点儿拖泥带水,可惜现在成了瘸子!”“哈哈哈哈哈!”笑声愈发响亮,连屋顶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掉落,落在男人们的头发上、肩膀上。“但戊姆那会儿可是被吓得拉肚子了!当时那场面寒气逼人,太吓人了,哈哈哈哈!”有人指着角落里一个秃顶的肥壮男人,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阿契琉斯瞥了眼这群笑得前仰后合、互相调侃的男人们,也跟着“哈哈”赔笑几声,眼角的余光却悄悄放松了警惕——这种毫无恶意的玩笑,带着荒野汉子特有的粗粝暖意,让他恍惚想起以前在迷雾山和兄弟们围着火堆喝酒吹牛的日子。他不再顾及形象,伸手继续够着桌子上零散的菜帮、肉渣,往嘴里塞,干硬的面包渣混着咸香的肉粒,在舌尖散开,仿佛要把这些天在荒野里欠下的饱腹感,全都补回来。
被当众点名的秃顶肥壮男人戊姆,猛地从木椅上站起身,椅子腿在石质地面上摩擦出“吱呀”的刺耳声响,惊得烛火都晃了晃。他不满地瞪着那个调侃自己的络腮胡男人,粗声粗气地吼道:“我那次是吃坏了肚子,跟豆子汤闹了脾气,不是被吓到!别胡说八道!”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声音更响了,“我一拳能打晕个正儿八经的壮汉,今天这个外乡人,同样能被我一拳打晕!”说着用粗短如萝卜的手指指向阿契琉斯,眼神里满是不服气,像头被激怒的黑熊。
“哈哈哈!”屋里的人们笑得更欢了,有人甚至拍着桌子,震得陶碗都“叮当”作响:“对!尤其是在他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您这一拳下去,说不定能把他肚子里的馋虫都打醒!”
屋外又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像是老天爷在帮腔,雨点砸在茅草屋顶上的声音更密了,“哗啦啦”的声响几乎要盖过屋里的笑声。阿契琉斯毫不在意地笑笑,一边往嘴里塞着黑面包,一边点头附和,语气里满是“认怂”:“对,您这拳头一看就力道十足,肯定非常棒。我现在饿了一天,肚子里空得能跑马,确实经不住您一拳,您可千万别跟我较真。”说着还顺手拿过旁边人没喝完的一碗豌豆汤,碗沿还沾着褐色的汤汁,却顾不上擦,大口大口地喝着——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驱散了不少寒意。
“你们不信吗?”肥壮秃顶的戊姆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甜菜根,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的辩解,甚至还有点委屈,“我真能一拳打晕人!以前在奎托姆的时候,我还把一个闹事的马夫揍得躺了半天!”
看着戊姆一脸认真、甚至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人们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连一直板着脸的小弗拉修斯,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只是很快又敛起笑容,假装低头专心喝豌豆汤,可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的笑意。
戊姆往起提了提沾满油污的亚麻裤子,裤腰松松垮垮的,勉强挂在腰上,露出一圈晃悠悠的肥肉。他阴沉地环顾着这群脸色微醺、笑意未消的男人们,咬牙切齿道:“谁不信?你们中任何一个人,都能被我一拳打晕!别以为我在吹牛,我的拳头可不是面团捏的!”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酒气熏得周围人纷纷皱眉捂鼻子。他撸了撸袖子,露出满是汗毛的胳膊,走到戊姆面前,摊开双手,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伟大的铁拳先生,我...我不信。要不您试试?看看能不能把我打晕?”说完,他还故意挺起胸膛,一副“你尽管来”的挑衅模样,只是醉眼眼都已快睁不开了。
戊姆眼神一狠,深吸口气,肚子鼓得更圆了,他猛地攥紧拳头——那拳头裹着厚厚的老茧,像个小铁锤,铆足了劲朝醉汉的胸口打去。“咚”的一声闷响,像闷雷落在屋里,醉汉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很快便没了动静——没人知道他是真被打晕了,还是醉得彻底睡了过去。
又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脸颊通红,眼神迷离,酒气比之前的醉汉还重,周围人纷纷往后躲。他撸起袖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来试试!我就不信...他的拳头有那么硬!”话音未落,戊姆那只裹着厚茧的拳头已经“呼呼带风”地砸了过来,速度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咚”的一声闷响,这个男人瞬间被打得扑在桌案上,脸颊紧紧贴着满是油污的木板,鼻子都快压扁了。木碗里的豌豆汤“哗啦”一声洒了一地,褐色的汤汁顺着桌缝往下滴,溅湿了他的粗布裤子。
阿契琉斯眼疾手快,在黄铜烛台即将掉落地的瞬间,急忙伸手抓住,而烛火晃了晃,差点熄灭。他看着被打晕倒地、嘴角还挂着血丝的两个男人,又飞快瞟了眼戊姆那如同铁锤般的巨大拳头,目光最后落在桌角两颗沾着鲜血的牙齿上,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低声嘟囔道:“一群疯子,为了争口没用的气,真不值得。”
小弗拉修斯鼻孔里呼呼喘着气,眼神里满是厌恶,冷冷地瞥了阿契琉斯一眼:“你连疯子都不如,你就是个只会吃饭的饭桶!刚才在荒野还装晕逃避,现在倒有脸说别人了?”
阿契琉斯嘴里还嚼着咸肉,油星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满不在乎地晃晃脑袋,将烛台稳稳放在桌子上,沾着面包屑的手指得意地敲了敲桌面,低声反击:“那是咱们中了那个老家伙的迷药,无所谓,反正我在安安稳稳吃热饭,他们在傻乎乎挨揍,谁划算谁知道。有这功夫争强好胜,还不如多吃两口面包实在。”
小弗拉修斯突然眼睛一眯,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他伸手指着阿契琉斯被烛光照得泛红的脸,猛地向戊姆大喊道:“他不服气!他刚才跟我说,你是趁人喝醉才打赢的,要是遇到清醒的人,根本没胜算!他还想亲自试试你的拳头,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厉害!”
阿契琉斯顿时僵在椅子中,嘴里的咸肉差点咽呛到喉咙,他飞快摆摆手,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向戊姆讨好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今天已经在荒野晕过一次了,现在头还昏昏沉沉的,哪敢不服您!我服、我服,您的铁拳天下无敌,没人能打得过您......”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醉醺醺的男人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强行拖到戊姆面前。他们的手劲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夹住阿契琉斯的胳膊,他挣扎着,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向那个“拳头如铁锤”的戊姆。
阿契琉斯看着面前依旧怒气冲天的戊姆——对方的胸膛像风箱般剧烈起伏,拳头攥得指节泛白,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地鼓了起来,活像头即将扑食的棕熊。他急忙拔高声音解释,语气里满是讨好:“您已经揍晕两个壮汉了,这实力明摆着,我怎么可能不服?您千万别揍我,这真的毫无意义!我说的都是公道话,您刚才一拳放倒人的厉害劲儿,我们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没人敢怀疑您!”
戊姆往后仰了仰身体,圆滚滚的肚子跟着晃了晃,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动,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声音也软了些:“我...我知道你服我,可弟兄们都看着呢,而且你都被架过来了,不挨一拳说不过去,我这面子上也挂不住。”说罢不再犹豫,猛地甩过巨大的拳头,拳风带着“呼呼”的声响,狠狠砸向阿契琉斯的脸颊。
“砰”的一声闷响,阿契琉斯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眼前瞬间冒起金星,屋里的人影都变成了重影。他心里一急,急忙想顺势倒地装晕,可架着他胳膊的两个男人却死死扶住他,还笑着朝戊姆喊道:“这家伙挺抗揍!挨了您一拳居然还没倒,比刚才那两个醉汉结实多了!”
阿契琉斯急忙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指缝间瞬间沾上鲜红的血迹,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一慌。他苦着脸,声音带着哀求道:“我已经晕了!你看都出血了,肯定是晕了!”说着双腿一软,身子往下沉,硬要往地上躺,想借此躲过下一拳。
戊姆歪了歪嘴,眼神里满是不屑,冷哼一声:“扶好他!在我这儿,还没人能挨得住我一拳不倒,这个外乡人倒是挺硬朗,有点儿意思。”说着,他再次握紧拳头,往后仰着身子,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显然还想再来一拳,非要把阿契琉斯揍晕才罢休。
“哗啦”一声,由灰黑木条拼成的木门突然被狂风推开,一股夹杂着雨水的冷风瞬间灌进屋子,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扭曲变形。灰白短发硬邦邦竖起、如同钢针般的布雷?考尔走了进来,他的内凹脸上满是雨水,发丝黏在皮肤表面,深色的鹿皮披风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还在往下滴水,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位大谷仓领主抬手抖了抖披风上的水珠,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晕厥的两个男人,最后落在正要挥拳的戊姆身上,声音冰冷得像屋外的雨水:“你们在做什么?非要把屋子拆了才甘心?”
架着阿契琉斯的男人们见状,急忙松开手,有人慌忙去搀扶地上的醉汉,有人则挠着头赔笑,语气里满是心虚:“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在开玩笑,闹着玩呢,想让这个外乡人更快融入咱们的大家庭,没别的意思!”
布雷?考尔解开湿透的披风,将手中那把巨大的阔剑靠在桌子上,又走到桌子主位的木椅前坐下,目光扫过这群嬉皮笑脸的男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神情凝重地开口:“别光顾着胡闹,说正事。人手准备的怎么样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纷纷坐回到椅子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而此时,被人们松开的阿契琉斯,正惊愕地盯着布雷?考尔——这个男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甚至说话时微微皱眉的神态,都和边城的兰德?考尔几乎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心里咯噔一下,又和旁边的小弗拉修斯对视片刻,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震惊。刚要张嘴询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急忙坐回椅子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心脏却“砰砰”跳得飞快,生怕被对方看出异样。
布雷?考尔敏锐地察觉到阿契琉斯的异样——那躲闪的眼神、紧绷的身体,都透着些不寻常。他猛地扭过脸,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阿契琉斯,冷声问道:“你是谁?”
大腹便便的戊姆见状,急忙抢着开口道:“回您的话,他是我们今天在荒野逮到的外乡人!就是他杀死了您的养子卡洛和老塔,还把那车要运到谷仓的小麦藏得无影无踪,我们正打算好好问问他,把小麦找回来呢!”
阿契琉斯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虚地摆着手,声音都带着颤音:“没有!这都是...都是误会!我没藏小麦,也没杀什么他们说的那些人...而且我只是想搭个便车去弗林锡找活干,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黄色头发松散垂在脸上的花花老托突然冷笑一声,指节分明的手支在油腻的木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声音里带着几分老谋深算:“老大,您可别听戊姆乱说,他就是被打急了,没弄清楚情况就乱扣帽子。这个系着金腰带的外乡人确实杀了两个人,也抢了咱们的马车,但那两个死者根本不是卡洛和老塔,而是冒充他们的陌生人,穿着和卡洛他们一样的粗布衫,想混进谷仓搞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缩在角落、脸色发白的小弗拉修斯,继续说道:“我刚才听这个孩子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两个冒牌货先是假意搭救他们,还想给他们下迷药,才被外乡人反杀。只是咱们到现在都没找到卡洛和老塔的尸体,依我看,八成是有人想冒充他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给谷仓投毒、打探消息,结果阴差阳错栽在了外乡人手里。”说着端起桌上的陶碗,喝了口麦酒润润嗓子,眼神变得愈发锐利:“要说最擅长用迷药和毒药、还喜欢搞栽赃嫁祸这一套的,除了虔世会里那些极端暴徒,也没别人了。他们现在快疯了,到处给人下毒、挑拨离间,就是想搅乱边城周边的局势,好浑水摸鱼。”
下巴上还在滴答着雨水的布雷?考尔,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灰黄的眉毛几乎拧在一起,好像对这牵扯到虔世会、冒牌货的复杂局势有些无所适从。在沉默片刻后,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好了,我知道怎么回事。”说罢目光扫过对面脸色发白的小弗拉修斯,最后目光像两道冷箭般又落在阿契琉斯身上,“外乡人,你把头抬起来。”
阿契琉斯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地忙摸了摸自己那还在的镶金腰带。他缓缓抬起头,刻意让脸颊肌肉松弛下垂,还故意歪着嘴角,粗着嗓子道:“都是一场误会,我真不是故意要杀那两个人的,是他们先想害我和这孩子。”他边说,边悄悄调整姿态,将自己身形和脸变得扭曲。
布雷?考尔站起身,绕着阿契琉斯缓缓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灰黄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神里满是探究,突然敏锐地问道:“咱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你看着有些眼熟。”
“不不不!”阿契琉斯急忙摆着手,手心都冒出了汗。他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目光落在桌上的黑面包上,随口编了个假名字,“我就是个居无定所的苦力,叫契硫,常年在各个城镇之间跑活,给人搬货、种地,您肯定是认错人了。您是?”他故意躲闪着布雷?考尔的目光,眼神飘向墙角的干草堆。
一旁的戊姆立刻大声呵斥,声音里满是炫耀,仿佛自己认识布雷?考尔是多大的荣耀:“你这个蠢货!连这都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铁锤’布雷?考尔!咱们大谷仓的首领,一拳能打死一头野猪,连他你都不认识,真是瞎了眼!”
布雷?考尔看了眼又慌忙低下头的阿契琉斯,回到座椅深深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疲惫与沧桑。他用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大手扶住膝盖,肩膀微微垮下,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神里满是黯然神伤:“你们要是能找到卡洛的尸体,就找个向阳的地方好好安葬他,铺上干净的干草,再插一束野菊,别让他死后还受委屈。”
花花老托急忙站起身,腰弯得像个弓,语气恭敬:“这是肯定的,老大您放心,我们明天一早就去荒野找,一定把卡洛好好安葬了。”他见布雷?考尔有些瘫软地靠在椅子上发呆,眼眶泛红,显然是陷入了悲伤,又急忙补充道:“您也别太悲伤,还有小嘚儿在呢。卡洛这孩子从小就勇敢,这次虽然遭遇不幸,但也算是识破了冒牌货的阴谋,没让他们得逞,对他来说,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了。”
布雷?考尔的目光重新落在阿契琉斯身上,灰蓝色的眼睛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缓和,甚至带着丝感激:“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识破了冒牌货,还不知道他们会在谷仓里闹出什么乱子,也算是给我义子报了仇。至于背后捣鬼的虔世会,我一定会查出来,给卡洛和老塔一个交代。”说罢看着阿契琉斯手扯衣襟遮挡腰带的模样,不禁苦笑道,“在大谷仓,没人会抢你的东西!”
阿契琉斯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他摊开双手,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应该的,都是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您这么讲义气,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可刚说完,就看到小弗拉修斯在一旁不停朝自己使眼色,还悄悄摇头,于是慌忙抿住嘴,又无所适从地从怀中掏出烟斗,开始吞云吐雾地消解自己的紧张之色。
“哗啦”一声,那扇本就漏风的木门突然又被狂风推开,冷风夹着冰冷的雨水灌进屋子,吹得烛火“噼啪”作响,差点熄灭。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女人站在门前,裙子被雨水泡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身形。她脸色苍白得像张白纸,嘴唇却透着不正常的艳红,像是涂了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女人的目光冷冷挨个扫视着屋内的人,最后死死锁定在布雷?考尔身上,突然疯了似的扑到他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破旧的领口,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木板:“德儿在哪?你把我的德儿藏哪了?不说我就杀了你!”
布雷?考尔轻轻抬手抚摸着这个女人的手,神色平静地看了眼紧随其后进屋的壮实女佣——女佣怀里抱着一个绣着碎花的襁褓,里面裹着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娃娃穿着崭新的粉色小裙子,眼睛是用黑玛瑙做的,看起来栩栩如生。他回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女人,声音放得像羽毛般轻柔,带着哄劝的意味:“伊莎,你冷静点,别激动。德儿睡着了,就在里屋的摇篮里,盖着你亲手缝的小被子,你现在回去就能看到他,别在这儿闹。”
可伊莎却死死盯着布雷?考尔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眼里找出谎言的痕迹。突然,她暴怒道:“你撒谎!你这个骗子!德儿早就死了,是被你害死的!我那可怜的孩子,才三岁就没了性命,你还在这里骗我!你这个刽子手!”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刺破了屋子的宁静。突然,她抬手,狠狠抽了布雷?考尔几个耳光,“啪、啪”的响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格外刺耳。紧接着,她又伸出指甲长长的手,狠狠掐住布雷?考尔那粗糙、满是胡茬的脸,指甲深深陷进皮肤里,眼神里满是疯狂与蚀骨的恨意。
布雷?考尔缓缓昂起脸,闭上眼睛,任由这个神志疯癫的女人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脸颊——几道鲜红的血痕很快在他粗糙的皮肤上浮现,渗出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滴。屋里其他男人都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陶碗悬在半空,汤汁顺着碗沿往下淌,却没人敢上前拦阻。
抱着襁褓的壮实女佣急忙快步上前,粗糙的手掌一把抓住伊莎纤细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后拖着从布雷?考尔身边拉开,紧紧将她抱在自己宽厚的胸前,又腾出只手,将襁褓里的木偶娃娃凑到伊莎眼前,大声道:“在这儿!德儿在这儿!你的儿子在这儿,他没有死,只是睡着了,你看他多乖!”
伊莎的目光瞬间被木偶吸引,原本疯狂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渐渐变得柔和,像被温水融化的寒冰。她死死盯着襁褓里的木偶孩子——那木偶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白色棉布小衣服,圆脸蛋是用细腻的粉漆涂就,还扎着几缕柔软的亚麻色头发,眉眼用墨线细细勾勒,像极了三岁孩童熟睡的模样。伊莎急忙一把抢过木偶抱在怀里,双臂轻轻晃悠着,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在哄真正的婴儿:“德儿,我的小可爱,不哭、不哭,妈妈在呢,谁也不会伤害你。”
说着,她抱着木偶,脚步踉跄地走到布雷?考尔面前,眼眶里满是泪水,脸上却挤出欢喜的笑容:“你快看,我们的德儿,他多可爱,眼睛和你一样亮,鼻子和我一样翘。”话音刚落,她又眉飞色舞地抱着木偶,挨个走到屋里的男人面前,向这群目瞪口呆的汉子展示:“你们看,这是我的德儿,才三岁就这么精神,将来肯定是个勇敢的小伙子。”男人们都尴尬地附和着点头,眼神躲闪,没人敢戳破这个用木偶编织的美丽谎言——谁都不忍心打碎一个疯女人最后的念想。
当伊莎抱着木偶走到小弗拉修斯面前时,坐在木椅上的小弗拉修斯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他看着那个做工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假婴儿,喉咙动了动,结结巴巴地问道:“尊...尊敬的女士...这个孩子...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总觉得这场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尤其是木偶那双黑玛瑙做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冰冷。
阿契琉斯快步凑上前,又忙将手里的烟斗藏到背后,好似害怕烟雾呛到孩子般,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木偶的脸颊——木头的触感冰凉坚硬,没有一丝温度。他尴尬地笑了笑,刻意提高声音感叹道:“哇!真可爱,这孩子长得真精神,黑葡萄似的眼睛多有神啊,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伊莎似乎恢复了几分正常,她朝着阿契琉斯礼貌地点点头,眼神却依旧出神地望着怀里的木偶,声音轻柔得像羽毛,飘在满是酒气的空气里:“他叫兰德,小名是德儿,是我和布雷的孩子。”
“哈哈哈!”阿契琉斯立刻夸张地笑起来,又突然捂住嘴,假装害怕吵醒熟睡的“孩子”,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给伊莎让开路,“我刚才就听到了,他们说‘德儿’,这名字真萌,多亲切啊。您快带他回屋吧,别让孩子着凉了。”他看着伊莎抱着木偶,脚步轻快地走出屋子,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只能不停干笑几声,掩饰心里的别扭与不安。
等疯癫的伊莎彻底离开,花花老托立刻从墙角搬了把木椅,轻手轻脚地凑到布雷?考尔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老大,你确定...孩子在那个地方?”
布雷?考尔沉默了半晌,指尖轻轻摩挲着脸颊上的血痕,那里还在隐隐作痛。他低声道:“应该就是那里,城外那座废弃的孤儿院,我派去的人看到了他,咱们得尽快动手,明天天亮就出发,晚了怕出变故。”说着眼角的余光瞟到对面正侧耳窃听的阿契琉斯,眼神一沉,急忙摆了摆手,示意花花老托先离开。
“蠢货!蠢货!这里面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小弗拉修斯突然抓住阿契琉斯的胳膊,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慌张,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十足的急切,像在提醒阿契琉斯危险的临近。
阿契琉斯原本面露轻松,被他这么一抓,顿时皱起眉头,胳膊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有些不耐烦。他歪了歪脑袋凑近身边的小弗拉修斯,压低声音道:“多愁善感的小可爱,你又怎么了?不就是个神志失常的可怜女人,抱着个木偶当孩子,我在迷雾山见多了!”说罢用力吸了口烟斗,将烟雾缓缓喷在小弗拉修斯是脸上。
小弗拉修斯用力扇了扇那呛人的烟雾,眼睛直勾勾地放空盯着对面的青灰色墙壁,仿佛在墙壁上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突然,他猛地扭过脸,凑近阿契琉斯的耳朵,气息急促道:“那个女人说,孩子叫什么?别说小名‘德儿’,他的全名叫什么?你仔细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阿契琉斯被他问得一愣,晃了晃脑袋,努力回忆着刚才的对话,絮絮叨叨地说道:“智多星,你耳朵没问题吧?刚才那个女士明明说过,孩子叫...叫什么来...你知道我不擅长记人的名字...都无所谓。”
小弗拉修斯依依不饶地扯着阿契琉斯那破烂的领口,凑近轻声道:“那个女士刚说过,那孩子叫德儿...全名兰德,很容易记住的名字,而他父亲就是对面的那个布雷·考尔,孩子应该随父姓,所以他全名叫...兰德?考尔,而且这里是大谷仓。”
阿契琉斯脸上的干笑逐渐凝固,眼珠乱转之际取下嘴里叼着的烟斗,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烟斗柄,喃喃自语道:“应该就是巧合,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不能因为和我之前老大重名,就觉得有问题,你别想太多了。”
小弗拉修斯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像被抽走所有力气,黯然神伤地垂下头,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慌乱的碎语从齿间溢出:“咱们在哪?咱们是不是早就死在荒野里了?现在是在做梦吗?还是...还是....”
还与容貌相似的布雷?考尔有关,阿契琉斯偷偷瞟了眼对面的布雷?考尔——那张脸与边城的兰德?考尔有着七分相似,同样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常年奔波的沧桑与不易察觉的阴鸷。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让他浑身发冷,不禁无意识地咬着嘴里的烟斗,牙齿啃得木质烟杆“咯吱”作响,原本紧绷的脸色渐渐苍白,嘴角也开始小声嘟囔:“那个孩子叫兰德?考尔?绝对是巧合...大千世界,重名再正常不过...肯定是巧合...”
而此时屋内的沉默像浸了雨水的棉絮,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不断传来。突然,屋外响起一声响亮的马嘶,尖锐地刺破了雨夜的寂静。紧接着,“哗啦”一声,那扇本就松动的木门被狂风再次推开,刺骨的冷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灌进屋子,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在青灰色的墙壁上投下扭曲变形的人影,像鬼魅在舞动。
一个高大的男人逆光走了进来——他身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蓬松的狐毛上还沾着晶莹的雨珠,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头上戴着顶黑缨头盔,红色的缨穗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垂在肩头,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男人身材魁梧,肩宽背厚,几乎占满了门框,进门后一声不吭,径直走到长条桌前,无视周围诧异的目光,伸手抓起盘子里已经冷透的带骨烤肉,张嘴就啃。牙齿撕咬肉筋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油星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滴在干净的狐皮披风上。
阿契琉斯眨了眨眼,盯着男人身上那件华贵的狐皮披风看了半晌,突然呆愣地惊叹道:“裘皮哥?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该不会又在做梦吧?”说话间脑海中清晰浮现出这个穿着狐皮披风的曼丁人,在那个“螺壳”迷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布雷?考尔脸上还留着被伊莎抓出的血痕,几道红印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尽管对方态度傲慢无礼,依旧保持着主人的基本礼貌,轻声问道:“先生,这肉已经凉透了,口感不好,是否需要让后厨加热一下?我们大谷仓虽简陋,却不会慢待客人。”
穿着狐皮披风的曼丁人随手扔下手里啃得只剩骨头的残渣,骨头上还挂着零星的肉丝。他抬头看了布雷?考尔一眼,用生硬的曼丁语傲慢地说道:“kawutuka,shimosuaanla。”(意为“不必麻烦,冷食也能果腹”)说着也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这间石屋——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石块;桌案上满是油污和饭粒,与他以往所处的曼丁人营地帐篷截然不同,于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布雷?考尔脸上的血痕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却紧紧锁定在这个满身甲胄装扮的曼丁人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我听不懂你的话,不过看你的穿着打扮,应该是有朋友带你来到这里的吧?”说着手悄悄移到腿边的阔剑上,指尖轻轻拨动,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剑鞘的卡簧,金属碰撞的轻响被窗外的雨声完美掩盖。
阿契琉斯脑海中那迷梦场景一幕幕闪过,心里一紧,竟鬼使神差地冲到两人中间,凑到布雷?考尔身边,压低声音急道:“这个人好像没有恶意!他就是性格傲了点,不习惯跟人客套,我估计他吃饱喝足就会离开,没必要动刀动枪的!”
布雷?考尔恍然若失地看了看阿契琉斯,又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曼丁人,摊开手疑惑道:“你们认识?”
阿契琉斯急忙摇摇头,看着众人冰冷的眼神,只好泄气地耸耸肩,悻悻回到自己的座位,手轻轻放在小弗拉修斯肩膀上,心里不停祈祷,又准备着随时提着这孩子逃离。
而一旁高大肥壮的戊姆,看着这个曼丁人身上华贵的狐皮披风,又看看他那容貌眼神,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恼怒地吼道:“乌坎那斯匪徒?敢闯我们大谷仓撒野,找死!”说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黑熊,猛地朝这个曼丁人扑了过去,蒲扇般的拳头挥得虎虎生风,带着“呼呼”的拳风。
“咔!”一声脆响突然在屋里炸开,人们顺着声音猛地扭过脸——只见想偷袭的戊姆已经倒在地上,他的右臂被劈断半截,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的干草,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戊姆在地上翻滚着哀嚎,声音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断口处的血还在不停往外冒。而那个曼丁人早已站回原地,将沾血的弯刀“唰”地收入刀鞘,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只是斩断了一根树枝。他面无表情地走回桌前,拿起一块黑面包,继续大口吃喝,咀嚼声与戊姆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地上的血腥仿佛与他毫无关系。
“快给他止血!”布雷?考尔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声音里满是懊悔,甚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男人们见状,立刻慌乱地冲上前——有人死死按住戊姆挣扎的身体;有人从墙角翻出一卷干净的粗布带,用力缠在戊姆的断肩处,可殷红的鲜血还是像泉水般很快浸透了布带,在深灰色的布面上晕开一片暗沉的痕迹,顺着布带边缘滴滴答答落在干草上。
而脸色涨红的布雷?考伸手拿起自己那把沉重的阔剑,起身缓缓拔出,剑刃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映出他紧绷的脸庞。他迈步走到屋子中央的开阔处,肩膀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自责:“是我的仁慈害了朋友!我不该放任你们胡闹,更不该对来历不明的人放松警惕!”说着抬起手,向还在桌前镇定吃喝的曼丁人勾了勾手指,眼神里带着十足的挑衅。
“哼哼!”曼丁人嘴角勾起抹冰冷的冷笑,随手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黑面包,再次拔出腰间的弯刀。刀身狭长锋利,映着烛光泛着嗜血的光泽,仿佛下一秒就要饮血。他迈开大步走向布雷?考尔,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脚掌踩在沾着血污的干草上,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脚下不是简陋的谷仓地面,而是华丽的宫殿大堂。
“当!”刀剑碰撞的脆响瞬间在屋里炸开,火星四溅,像细碎的烟花照亮了两人紧绷的脸庞。布雷?考尔的阔剑沉重刚猛,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千钧之力,剑风扫过烛火,让火焰剧烈摇晃;曼丁人的弯刀则灵动迅捷,刀刃贴着剑刃游走,招招直逼布雷?考尔的咽喉、胸口等要害。两人在这座宽大的棚屋内快速周旋,时而突然转身互相劈砍,时而弯腰巧妙躲闪,刀光剑影在烛光中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网,看得周围人胆战心惊,纷纷贴紧墙壁躲避,生怕被极速掠过的刀剑误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嗨,住手!裘皮哥,我们在盘肠洞里一起跟红蛸恶魔战斗过,还有那个会飞的魔螺号上面,咱们都是自己人,不要打了!”阿契琉斯急得满头大汗,急忙冲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大喊,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嘶哑,几乎要破音。
曼丁人听到“盘肠洞”和“魔螺号”这两个词,挥刀的动作明显一顿。他回头快速瞟了眼阿契琉斯,又看向角落里脸色苍白、紧紧攥着衣角的小弗拉修斯,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握着弯刀的手微微松动,急忙收住了正要刺向布雷?考尔胸口的刀刃。布雷?考尔也趁机撤剑,将阔剑“当”地一声插在地上,剑刃入石半寸,两人都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依旧满是警惕,死死盯着对方。
就在这时,抱着木偶孩子的伊莎突然疯疯癫癫地从屋外跑了进来。她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冲破人群,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布雷?考尔和曼丁人中间,张开双臂死死护住布雷?考尔的后背,尖声叫道:“不要杀我丈夫!你们就知道杀!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啊,我的孩子,我的德儿在哪?你们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说完精神彻底崩溃,抱着木偶在屋里四下乱跑,撞翻了桌案上的陶碗,褐色的豌豆汤洒得满地都是,还差点撞翻烛台。
壮实的女佣急忙快步追上前,一把抢过伊莎怀里的木偶,又将木偶小心翼翼地重新递到她面前,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安慰道:“德儿在这儿,在这儿呢,你看他还在睡觉,没事的,没人会伤害他,咱们回屋好不好?”
屋里的人们都惊愕地看着这个神经失常的女人,又不约而同地望向曼丁人和布雷?考尔,眼神里满是期待——希望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能借着伊莎的出现就此平息,毕竟没人想再看到流血。
布雷?考尔和曼丁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渐渐消散。曼丁人缓缓将弯刀插入刀鞘,金属摩擦的“唰”声在屋里格外清晰。他用生硬的撒语道:“谢谢晚餐,味道不错。我还有事,不打扰了。”说罢迈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那扇破旧的木门,走进了外面雷鸣电闪的暴雨中。很快,屋外传来马蹄声,由近及远,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茫茫雨夜深处。
布雷?考尔看着曼丁人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随后将手里的阔剑“当啷”一声扔在地上。剑身撞击石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带着几分无力。他沮丧地垂着肩膀,身体微微踉跄,声音里满是疲惫,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派人看好路口,别再让乌匪进大谷仓。你们照顾好我的两个客人,还有戊姆。明天咱们按计划去弗林锡一趟,都提前做好准备,带上武器和干粮。我累了,去睡一会儿。”说着,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这间满地狼藉的棚屋,而雨夜半空的一道闪电划过,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