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着李莉的样子轻微摇晃着红酒杯，红宝石颜色的酒液挂在酒杯壁上，缓缓地流下来，像两行眼泪。
我这才发觉，最近几次与李莉的相逢，她的话都比之前少。
她虽然口口声声说当初看上老冯是因为他的钱、他的地位，可分手的时候，依然发现，其中最难割舍的不是别的，而是感情。
“儿子满了8岁，可以选监护人。”李莉苦笑着说，“那臭小子选了爸爸。白疼他了。”
我本来不敢问。看来，最终还是判决离婚的，而不是当初她说好的，走协议离婚而不是打离婚官司。
“司葭，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有什么话，你想问就问吧。我们两个，不必整虚伪的那套。”李莉看出了我的心思。
“那好。”既然如此，我也就打开了心扉，问她，“可是你当初说还是决定不起诉离婚，最后怎么还是打官司了呢。”
李莉撇了撇嘴角，憋出一个苦笑：“没想到啊。人算不如天算，是老冯的意思。他要这个孩子，我不同意，最后谈崩了，他把我给起诉了，说感情不和。上了法庭，还列举了一堆我不顾家的证据，把我说成了个虐待老人的恶媳妇。”
她的表情哀伤起来，想必其中还有诸多不为人知的苦楚。
“……你说说，人怎么能这么坏呢。当初的那些海誓山盟是不是都是假的？”李莉用指甲磨着玻璃杯。
我觉得气氛要坏，劝她说：“吃点蛋糕。今天是开心的日子，别说这些不开心的。”
李莉冲我举了举酒杯，一口干了，然后有些报复似的，蒯了一口蛋糕放进嘴里。蛋糕有多好吃是显而易见的，可我从她的表情里没有看到丁点儿的欢愉。
我咀嚼着蛋糕，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我放下叉子，对李莉说：“那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我么？”李莉自嘲地指了指自己，“混日子呗。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我听了噗嗤一笑，揶揄道：“还是富婆好。羡慕你呢。”
李莉闻言，有些傲娇地翘了翘嘴唇：“那当然了。我能便宜老冯吗？他都把儿子的抚养权给要走了，我不得在经济上好好补偿一下自己？”
她拿了拿桌上的车钥匙，恶狠狠地说了句：“之前住的房子，还有这车，算上卖了另一套房子分到的一半。我也是A8身家的小富婆。”
“A8是什么？”
“总资产千万级别。”李莉对我抛了媚眼，“你不用羡慕我。你以后嫁给林律师，至少也是这个数。”
不知为何，我听得不是滋味，如果我和林浩真的能修成正果，我当然会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大乐透，可眼下来看，这难度不是一星半点。
我沉默了。
李莉仿佛看出了什么，问了句：“今天……林律师没约你？”
“没有。”我尴尬地笑了笑，“他工作很忙，最近总在出差。”
“男人忙事业是好的。”李莉劝我道，“你总不希望自己选上的是个游手好闲的男人。”
“嗯。”我努力假装高兴，挤出笑容来，“因为我也挺忙的。所以还好。”
“哦？”李莉有些惊讶，“忙什么？”
“我找到新工作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莉笑了笑。
“真的啊……”李莉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立刻给杯子里倒上红酒，敬了敬我，“祝贺你啊。新事业不是又回学校当老师吧？”
当的一声，我们碰了碰酒杯，我笑着呷了口红酒，放下酒杯，告诉了李莉，最近这两个月发生的事。
李莉听得云里雾里，表情变化也极其丰富。期间，我们一边吃完了小吃和蛋糕，一边喝掉了半瓶红酒。
她脸上都有了些熏红。
我想自己的脸上肯定更红了，我下意识拿手背蹭了蹭微烫的脸颊。
李莉催促我道：“快说说，新公司怎么样？工作环境和同事好不好？”
“我才刚入职。一切还都说不好。但是感觉公司的氛围还挺有活力的。只当是一次新奇的尝试吧。我也想试试，如果自己不做老师，不讲课，还能不能干点别的。”
“漏了……漏了一句。”李莉拿食指点了点我的鼻尖，“还有如果不当家庭主妇的话。”
我尴尬地笑笑。
家庭主妇的确是天底下最难做的工作。
因为，给你发工资的可是和你同床共枕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该视他为老板，还是自己的另一半。
而我每次收到林浩的转账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更像是收到了老板的恩惠，好像下次要做得更出色，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他看低，所以，怎么可能是平等的。
我在爱情里面是矮子。像简爱用力控诉罗切斯特，将自己视作他的依附，他要她做他的地下情人，过见不得光的人生。
对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这怎么可能……
“我才不想当家庭主妇。”我有些用力地说出了这句话，虽然声音并不响，但还是在背景音乐中如同一枚被打乱的音符。
李莉沉默了一秒。
我这才意识到，恐怕我的话，刺痛了李莉。在这一点上，她是女人应该受男人供养一派的拥趸。
我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李莉。
李莉脸上的笑容凝滞，像戴上了一层面具。
过了很久，面具才牵动了一下肌肉，像是龟裂的石膏噼里啪啦摔碎在地上。
“司葭，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读懂过你。”李莉发出悠长的感叹。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有些慌乱地看着李莉，我真怕她因为我刚才的话，而抛下我，拂袖而去。
她转身拿过手包，我干涩的嗓子里终于挤出一句。
“李莉，我不是故意的。你别……”
“别什么……”她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放在唇上，啪的一下擦亮了火，点燃了香烟。
细长的女士烟飘出细细长长的烟雾，若有似无的烟焦油的气味混杂着薄荷味直入鼻尖。
她好像和林浩抽同一款香烟。
她将窗台上的烟灰缸挪下来，放在桌上， 对着烟缸弹了弹烟灰。
她看出我的担心来，缓缓开口：“放心。说了彼此坦诚，我又没生气，也不是玻璃心的人。我知道自己三观不正，也没强求别人赞同我的观点。你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那很好。司葭，我想劝你一句，做女人，不要做得太辛苦。”
“为什么？”我轻声问。
“因为女人的花期短，经不起折腾。做事业，很好。可事业，终究不是人生的终极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