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冲动，不能冲动。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你要是就这么破防了，前面那些气就白受了，努力也就白费了。
说不定，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
还有，眼下，你已经弄丢了一段恋情，不能再丢掉一份工作了。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我用力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将一肚子火硬生生憋了回去。
可因为我一直低着头，没有出言反驳，这一点或许在两个“爹”看来，是“深刻反省”的表现。
于是，他们对了个眼色，改训为劝，态度也跟着软乎了下来。
“司老师，事情呢，已经是这样了。”侯主任劝说我，“下学期还是得给你换个师父。这也是为你考虑，你说是不是？”
“嗯。”我轻点了点头，应声下来。
侯主任脸上有了点笑意，语气便更温和了：“你既然来了我们健平，我们肯定不会不管你的。再说，你也是有能力的。这一点，我们都看得到。”
副校长接过侯主任的话头：“侯主任说的对。经过学校高层的商量决定，有两个方案，让你自由选择，看你自己的意愿。”
我抬头看看副校长。
侯主任插了一句：“你看，这就是学校对你的重视了。其他实习教师哪有这样的优待。还能自由选择去哪里。是不是？”
我又看看侯主任。
副校长说：“老侯，你来说。”
侯主任便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
“我们健平集团在临港有个分校，级别是没有这边的高，是个区重点，但学校挺新的，你要是愿意过去，就先代课半年，到第二年转正。这是其一。”
侯主任甚至看了看我的脸色。
我微蹙了一下眉头，心里想的是，临港健平是新校，也是公立的，那我过去，编制肯定能落实。但以后我的起点就比别人低了，说起来就是从市重点被发配到区重点，以后再想回市重点就难了。
侯主任停顿了一下，便讲了第二个方案。
“司葭，我先把话说完，你再慢慢考虑。是这样，或者呢，你下学期先去青苹果民办实习半年，这个青苹果你知道的吧。”侯主任又清了一下嗓子，对我使了个眼色，说，“校长是个女的，姓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给我暗示，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林校长是林飞宇的姑妈。
侯主任是在暗示我，林校长可以“照顾”我？
“这一个学期，就是过渡。那么到九月份，新高一开学了，你就再转过来，我们给你一个新的班级，就教语文，班主任工作缓两年再做。”侯主任握着保温杯，对我探出脑袋来，“司葭，你听明白了吗？”
我机械地重复了一下：“去临港健平以后待在那儿，或者去青苹果半年，再回健平，是这个意思吧？”
副校长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老道的笑了笑，说：“你看，司葭，你的优点很明显。脑子活，反应快，是个聪明人。就像一块璞玉，需要打磨……”
侯主任咳嗽了一下，副校长忍着没再焕发“爹味”，他站起身，说了句：“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那么司老师，剩下的你还有什么想法，就和侯主任交流。你们看行吧？”
“好的好的。您先忙。”
侯主任立刻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有些点头哈腰地送副校长出了办公室。
副校长到了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才忙站起身，对副校长鞠了一躬：“谢谢校长。”
副校长满意了，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
我努了努嘴巴，动了动脸上僵硬的微笑肌，低着头，坐得像个木偶。
侯主任送完副校长，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敲了敲沙发扶手，然后托着腮，叹了口气。
“司葭，我是挺看好你的。”侯主任夸了我一句。
这一个小时里，我已经被胡萝卜加大棒的混合拳打晕了。我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不过侯主任似乎努力在向我示好：“司葭，不瞒你说，魏冬民跟我是好朋友，我相信他挑老师的眼光。当然，我也相信我自己眼睛看到的。你未来，是能独当一面的。”
我扶着膝盖，抬头看看侯主任，努力想从他的眼神中捉到他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但是我道行还是不够，我伪装自己的情绪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已经没有余力去分辨更多的了。
侯主任露出有些难言的表情，他的眉毛向两边撇下去，变成了八字眉，照常理，这应该透露出他也很为难的意思。
“司葭，这么说吧。第二个方案是我给学校建议的。半年以后，我还是希望你回来。你懂我意思吧？”
“嗯。”我点点头。想起刚才侯主任的几次“咳嗽”，也想到侯主任熟知我和林飞宇是校友的关系。
“不过，我还是尊重你的想法。不用急着答复我。回去想两天，周五职工大会之后，你再过来答复我。你看行吧？”
“嗯。”我再度点头。
脑子里信息爆炸，我除了点头、摇头，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
“行，那就这样吧。”侯主任捧着保温杯站起来，“认真工作。别的事，下班后再想。”
“好。”我绵软地站起来，努力对侯主任扯出一个笑，“谢谢侯主任。”
侯主任蹙眉，咽了口唾沫，忧心忡忡的样子。
走出办公室，我像是行尸走肉似的沿着行政楼楼梯一路往下，刚才侯主任的表情还在脑子里晃悠，我总觉得侯主任似乎没我想的这么坏。
那谁又是坏的？
脑子里浮现出王老师的模样。
可是转瞬，她在医院里隐忍地对她丈夫说“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的样子又浮现出来。
我便觉得闷塞极了，心里像堵着什么。
这时候，李驰的话又钻进脑子里面。
——没有人真正喜欢上班。人可以为自己喜欢的工作去努力，只要工作变成了上班，总有一天你会对工作失望的。
曾经，我喜欢教书，用一腔的热情对待我的工作，对待我的学生。然而，现实却屡次打了我的脸。
那种感觉，其实，也有一点像是失恋。
我被工作辜负了。
那一刻，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冷风吹着孱弱的身体，脑子里的滚烫和手脚的冰凉交织，怒火和冤屈共驰。
而我，只想逃离……
我不想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