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时静静地抬起头，双手合十。
他像是在祈愿，祈求一个遥不可及的奇迹。
狂风席卷，黑色长发在风中飞扬，却在那一瞬间，化作了如雪般的银白。
他低下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颤，忍耐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当他再度睁眼时，那双眸子中已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狡黠与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与不舍。
“对不起……”他嗓音低哑，好像每一个字都在割裂他的灵魂。
“但是……求你忘了我。”
求你，忘了我。
狂风吹起地上的残叶，与雪花一同飞舞。
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那一声近乎哀求的请求。
他的结局，注定是悲剧。
无论怎么延迟，也早晚有一天要说再见。
认识你，见到你，只是一次飞蛾扑火……
那只小小的飞蛾，他不断地飞啊，飞啊……
想要找到自己的光。
找了很久，真的让他找到了。
周围的崩塌逐渐吞噬他的身影，而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萧淮身上。
因为他在努力地将那张脸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深渊无尽，而你是那唯一从天边落下的光。
对我来说，你是唯一的光明，也是唯一的救赎。
他低声呢喃，声音几近破碎，却带着某种庄严的虔诚。
“神明也能有信仰吗？”陆沅时轻笑一声，眼眸中盛满了眷恋，“我相信你啊。”
在那一刻，下雪了。
生命之树开始摇曳着无数细小的雪花，片片雪花带着微弱的光芒，拥有指引的灵魂般，缓缓飘向萧淮的身边。
雪落无声，带着无尽的温柔，却也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逐渐涤荡着萧淮的记忆。
萧淮瞪大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徒劳地向前一步，手却穿透了虚空。
“陆沅时，你别这样，你别这样……”萧淮的声音嘶哑，却在雪花飘落间逐渐被吞没。
他抬起头，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落。
“我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我偏不让它成功！”
陆沅时看着他，眼角泛红，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雪花落在萧淮的身上，柔软得像是陆沅时的触碰。
这一刻，陆沅时他知道。
他能删掉一次记忆，就能删掉第二次。
只是这一次，他删除的——
是他自己。
陆沅时的身影逐渐融入生命之树，随着一道光芒的消散，整个世界再也没有卡奥斯的存在。
混沌之神将成为一个空虚的代码。
一个传说里的存在。
没有人会记住卡奥斯，没有人会记得他的爱。
雪日里，陆沅时为萧淮披上外套，第一次接吻……那些无数的第一次，都随着雪的飘落，悄然化为虚无。
最后一片雪花落下，萧淮站在原地，静默不语。
他抬头望向天际，那里依旧一片空白，除了雪，什么都没有留下。
此刻，大殿轰然崩塌，断壁残垣四散飞扬，震耳欲聋的声音充斥着四周。
耳边不断传来了系统恭喜通关的声音。
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胸口的某一部分，像是被生生挖去，只剩下一片痛楚。
泪水无声滑落，凉意从脸颊渗入心底。
就在巨石快要砸向萧淮的时候，周王一把抓住萧淮的手腕，狼狈地往殿外奔去。
他肩上还背着玄姬。
等三人彻底逃离出去后，周王才停下脚步，回头瞪着萧淮，语气中满是压抑的怒火：“清澜侯，你在发什么呆？！命都快没了！”
萧淮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周王本来还想骂萧淮的，可是看到他眼角的泪水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相比之下，玄姬似乎清醒了一些，目光复杂地看着周王，声音微弱却带着不解：“大王……您为什么救了我？玉妃的尸体，不是还在那里吗？”
周王皱紧眉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玉妃的尸体……不，那不是玉妃的尸体。”
什么尸体会一直不腐烂呢？
人类的尸体一定会腐烂。
玄姬睁大双眼，眼中满是震惊与迷茫。
周王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强迫自己面对过去埋藏的秘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苦涩与冷意：
“玉妃的遗愿，是让朕放下她，好好活下去。她不想朕沉溺于过去，更不想朕牵连无辜之人。”
他的手紧紧握拳，目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当年在她死后，尸体便已经被火化了。可朕还是走不出来，朕不想做这个天子了，在朕最痛苦的时候，江伏找到了朕。”
周王苦笑着抬起头，“他骗了朕，还让朕失去了某些关键的记忆。”
玄姬捂住嘴，倒退了一步，似乎听到了某种不可接受的真相。
周王转身，目光落在玄姬身上：
“玄姬，你曾是玉妃的影子，但现在，你是你自己。活下去，别再回头了。”
玄姬泪流满面，轻轻点头。
周王跟玄姬交代完后，还发现萧淮仍然在注视着那片废墟，眼神完全放空。
“清澜侯，清澜侯？你怎么了？”
萧淮抬眸，伸出了手，他低声像是自语一样，“什么时候下了雪？”
“雪？什么雪？”周王蹙着眉反问道。
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雪。
这片雪是只有萧淮能够看见的。
萧淮一个人往雪地里走去，随着他往前走着，他身上也开始出现光点。
第十六层任务已经完成，他要离开了。
萧淮一步步走向废墟。
他摔倒了，膝盖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手掌按在地上，磨破的皮肤渗出鲜红的血迹。
周王下意识地迈出一步，想要上前扶他，却还是停住了脚步。
萧淮没有等待任何人扶他，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抖落衣袍上的尘土，继续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
只有萧淮能看见的雪。
他的脚步踉跄，摔倒了一次又一次，但每一次，他都固执地站起来，像是执着于一个只有他明白的目标。
“清澜侯！”周王忍不住喊了一声，但萧淮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
当他终于走到废墟的中心时，他跪在地上，双手开始翻动冰冷的泥土与残骸。
他的动作越来越急切，手上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血沿着他的指缝流下，滴落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映出点点殷红。
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双手颤抖着停下。
“为什么……”他低声说道，“什么都没有……”
他抬起头，伸出满是伤痕的手掌，接住飘落的雪花。
雪融化了，化作了一滴透明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周王站在远处，注视着这个画面，忽然觉得自己无法靠近。
他不知道萧淮在找什么，但他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悲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萧淮。
一个脆弱却固执得令人心疼的萧淮。
周围的光开始变得越来越暗，远处传来了系统的声音，清冷得像是某种无情的审判。
【第十六层任务已完成，请马上离开。】
萧淮跪在地上，雪下得好大。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疼得厉害。
因为太疼了，他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可是就在这时，左手一闪而过了一根红色的丝线。
萧淮瞳孔地震。
他定眼望着那根丝线，明明只是一闪而过，但他在那一刻，却想起了什么。
系统感觉到了萧淮的不对劲。
它感觉到了萧淮好像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那一刻，系统空间自动打开。
里面的道具不断地翻动，直至停在了一张粗糙的纸上。
一张合约书。
那时在赎罪岛签下的合约书。
落笔人的名字在消散，可还没有完全消失。
红线轻绕，命运执笔，写下一纸无悔的约定。
一念之间，便是一世相随。
执笔为誓，此生，唯念不负。
那一瞬间，雪花彻底消失，抹去萧淮记忆的进程在那一刹那停止。
“陆沅时，你真的好傻。全世界都可以忘了你，但是我不会。”
你删不掉我的记忆。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