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素有天官之称。
王清晨所任考功司郎中又掌官员政绩之评定，官员升迁之权柄。
他也没想到这个职位竟然真的被他收入囊中，看得出梁朝定然是下了血本的。
至于他要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怎么做，就真的不太好说了。
……
“王郎中您总算来了，尚书大人早在都堂等候多时了，等您见过尚书大人之后，卑职再带您熟悉署衙”
王清晨也没有耽搁，翌日便到吏部报道，不过却是第一时间却是被领到尚书赵琦处。
不过，这也是正常流程，到一地任职肯定要先熟悉上官。
郎中之上还有两位侍郎一位尚书，可以说在考功司，王清晨算是一人独大。
不过在吏部，他却只能算是初来乍到。
和秘书省的逼仄，刑部的严谨不同，吏部格局突出的就是一个大气。
这种大气表现在方方面面。
其一则是吏部的工字格局，在他待过的几个衙署算是比较特殊的。
由多个院落相互连接而成，每个院落又有各自的功能。
院落之间通过门、回廊等相互连通，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既保证了各部分功能的相对独立性，又便于人员往来和信息传递。
其二便是吏员表现出的自信。
自信好像就是吏部的标签，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吏部同样适用，即便是没有品阶的吏员，也不唯唯诺诺，反而自信大方，仿佛天然比其他衙署高上一等。
其三便是衙署风气。
王清晨虽然初来乍到，但是整个吏部给人的感觉还是比较放松的，就他自己能够感觉到那种简洁高效，没有虚伪客套，没有阿谀奉承，或许和赵琦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下官王清晨，拜见尚书大人！”待小吏通传之后，王清晨整了整官袍，理了理心绪，径直走进了正堂。
一场面试必不可少。
“不必多礼。”赵琦给王清晨的感觉和书院夫子很是相近，不过却多了上位者的威严，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气质。
“明年便是考课之年，考课从明年年初就要开始，所以一应考课内容要在明年之前便通发各地，你又是初次主事，可有信心完成。”
这一上来便上强度，王清晨心头微颤。
“回大人，皇孙殿下以尚书相托，不知尚书大人可有指教？”王清晨也只是试探，倘若梁朝真的有所谋划，必然要和礼部尚书通气。
“吏部事务繁多，倘若你能独立完成，便可便宜独断，不必过问，倘若皇孙殿下有所指使，找他便是”不过赵琦丝毫不漏马脚，王清晨也不得不深思其中关节。
是真的没有谋划？还是直接甩锅？
“卑职知晓”对于赵琦的态度，王清晨倒不玻璃心，毕竟他一个关系户，被怎样对待都不奇怪。
“前任郎中做的考课之法你若觉得有用便参考一二，若觉得无用自行处置便是，只是如今已经七月，切莫误了时间”
从赵琦的话中，看的出其真不想插手此事。
要不然多多少少一些暗示他肯定能察觉一二。
“卑职知晓”赵琦此番表现得既不亲近也不疏离，从头到尾只是简单的上下级谈话。
这种公事公办的谈话尺寸，在官场上并不多见。
因为新任官员多数有两种情况，拉拢或者刁难，这是最常见的。
赵琦这种态度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位置他真的并不在乎。
或许和梁朝有关，那么梁朝又为何让自己向赵琦取经？
这岂不是相悖吗？难道赵琦并不是皇孙殿下的人？
“卑职告退”王清晨一时也想不了更多，看赵琦重新批阅公文便径直退了出去。
虽然说入职第一天碰了软钉子，但是他并不是十分在意。
“大人，需要小的领您熟悉一下衙署吗？还是直接前往考功司？”
最先领王清晨报道的小吏竟然没有离开，一直在部堂之外候着，也算是人精了。
“侍郎大人现在可有空闲？”王清晨稍稍思量开口说道，左右侍郎也是他的上司，打个照面还是需要的。
“章侍郎如今在东南巡看不在府衙，鲍侍郎现在应该在值，您要去拜会吗？”
鲍虎早年就读于国子监，景佑元年进士出身，如今为吏部右侍郎，也算是人生赢家了。
至于更多王清晨便没有了解过了。
“前去拜会乃是应有之理，顺带打听一句，侍郎大人性格如何？”王清晨说道。
“不敢妄议上官，不过鲍侍郎素有良名而且极爱诗词，大人见了便知”口风还是可以透露的，不过那小吏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看小吏讳莫如深的样子，王清晨也不再追问。
王清晨倒不是担心别的什么，而是担心右侍郎和赵琦同样的秉性就麻烦了。
“哈哈哈，早就想和小王大人认识一番了，此番你我同僚倒是全了鲍某的心意”鲍虎出乎意料的热情。
“鲍安大人言重了，今后还需大人关照”
和赵琦不同的是，鲍虎并未和王清晨谈论什么公事，而是拉着他聊了小半个时辰的诗词歌赋。
这让他一时有些迷糊，这是真的喜欢？还是给他上迷魂药？
“鲍大人来日方长，初来乍到，下官还得去熟悉一下署衙”在鲍虎这里一无所获，王清晨也只得摆脱纠缠。
“好啊好啊！日后找小王大人品鉴诗词，小王大人万无推辞”这半个时辰，王清晨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鲍虎自己写的所谓佳句，实在已经无感了。
和肉体摧残相比，更严重的是精神摧残。
不过，看得出，这位侍郎大人也是妙人，不过水平就一言难尽了。
怪不得那小吏一脸便秘的样子，看来此事在吏部也不是秘密。
“大人？”那小吏看样子今天是专门安排给他熟悉衙署的。
“去考功司吧！”经此一事，他也没什么兴致继续闲逛了。
“大人不再转转了吗？”
“倒是不必了，再耽搁下去就该下值了”在鲍虎那里浪费了不少时间，要不然倒是可以熟悉一下吏部格局。
不过再耽搁下去，就到中午了。
考功司设有考功郎中一人、考功员外郎一人作为正副主官.
还有主事三人，令史十五人，书令史三十人，掌固四人，其余吏员数十。
考功司此时早已严阵以待.
上官迟迟不来，下边的一应官吏，又岂能安心做事。
不过好在没有王清晨想象中夹道欢迎的景象，考功司一应官员全都在忙自己手中的事情。
至于是真忙还是假忙他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是看到带王清晨进来的小吏使了眼色，所有人都更忙了两分。
考功司在吏部工字格局的右下，也就是吏部进门右手的位置，这一路王清晨也算对考功司有了初步了解。
“这边是您的值房，若有所缺交由下边掌固替您添置，右手是员外郎的值房，您若有需卑职……”
正在小吏介绍的时候，门外却是传来了脚步声。
王清晨抬头看去，一个比王父还要年长许多的官员走了进来。
“下去吧”这话显然是对小吏说的。
“卑职拜见杜大人！大人万安！卑职告退”那小吏看了看王清晨，又看看来人，施礼退下。
王清晨眉头微皱，他也知道了来人身份，正是他的副手员外郎杜令仪，不过看其态度，显然没有将王清晨看在眼里。
“这位便是王大人吧！昨天便听闻大人今日到任，下官派人连夜将这里打扫一番，不知大人可还满意”杜令仪话中夹枪带棒，一副将这里当做自己地盘的做派，王清晨心中好笑。
这个年岁还在这种位置上摸爬滚打，也不知在不忿什么。
不过王清晨确定了一点，这个员外郎是个没脑子的，根本不足为虑。
因为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在王清晨面前扎刺，且不说他如此年纪便居此高位，未来前程无量。
单单是他能拿下这个职位代表的能量都不会有人选择扎刺。
杜令仪却是直接倚老卖老了。
“杜大人既然打扫过了，那想必是干净的，这点小事杜大人肯定是没问题的”王清晨也不惯着，他也是老阴阳师了。
不过杜令仪脸色却是瞬间黑了，自己堂堂吏部员外郎在你口中竟然成了一个打扫卫生的。
他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下官那里还有公务要忙，大人若闲着无事可四处转转，吏部的园子还算别有景致”杜令仪脸上满是戏弄的微笑。
或许是觉得王清晨抢了他的位置，所以这个老油子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就连表面的和谐都不愿维持。
这是真把王清晨当做菜鸟了。
“本官是来履职的，杜大人喜欢景色的话，改日再为本官指引”
杜令仪脸上的戏弄全然无了，显然没想到王清晨会这般急智，换作其他官员要么逆来顺受，要么直接掀桌子。
而王清晨表现出的睿智和从容却是让他也不得不侧目。
“大人说笑了，考功司诸位同僚晚上在董家酒楼为大人设宴接风洗尘，大人切勿推脱，这也是吏部惯例”
一计不成，杜令仪也不纠缠。
不过从其态度来看，他显然并未低头。
“哦？用的是公廨银?”王清晨问道。
公廨钱也即供官府各种公用和充作官吏俸钱而设置的由官府经营商业和高利贷的本钱，又称公廨本钱。
也即是官府拿钱放贷或经营收利为公用。
王清晨以前也听过，但从未用过，毕竟刑部和秘书省都是穷酸衙门，公廨钱有名而无实。
在秘书省倒是吃喝过一次，那也是因为《大朔新闻》的盈利才吃过那么一次。
没想到刚来吏部便要公款吃喝了，这差距一下就出来了。
难怪别人都说吏部和户部是京师福利最好的两个衙门，王清晨如今算是感受到了。
“大人只需签印即可，这是吏部老传统了”杜令仪说完以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清晨。
不过王清晨却是脸色一黑，这又给自己下套。
能让自己签名盖印的能是什么好事？上面不追究则矣，一旦追究这岂不是证据？
这老东西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只是恨不能取自己以代之。
不过接风宴不吃肯定不行，毕竟杜令仪都说了是吏部传统，且不说他拒绝的话下边人会不会有意见，单单是释放出来的信号都对他不利。
刚进门便被人家摆了一道，于自己威信而言，必有所失。
“本官初来乍到，一切尚不熟悉，一切由杜大人签印负责便是”既然自己签不了直接甩锅就是了。
“这……”
“莫非杜大人也不熟悉？”
“下官这就去安排”王清晨的理由实在找不到漏洞，杜令仪只好咽下苦果，左右也不过是不能耍小动作便是了。
接风宴确实是吏部惯例，不过消费都是有限额的，他也只是想要在此做做文章罢了。
现在由他来负责的话便只能规规矩矩了。
“下官先行处理公务，便不打扰大人了”在王清晨这里吃了不大不小的苦头，杜令仪只得败退。
“对了，尚书大人所言上任郎中所拟的考课规制在何处？这里怎么没有？”王清晨直接问道，桌案上东西不多，王清晨并未发现。
杜令仪脚步一顿，面上却是毫不变色。
“是吗？可能是昨天打扫卫生收拾起来了，下官这便去找找给大人送来”
尚书大人既然说有那肯定是有，孔令仪自然不会去找尚书对峙。
看杜令仪缓缓退下，王清晨不禁嘴角勾笑。
此番，全胜。
在正堂坐下
王清晨也没有假装着处理公务，只是闭眼假寐，他在等。
他在等谁？自然是等聪明人。
“噔噔噔”随着敲门声响起，他等的人也来了。
“下官考功司主事卓朗，拜见大人”
“下官考功司主事米峻，拜见大人”
“下官考功司主事潘煜，拜见大人”
考功司三位主事联袂而来是他没想到的，这杜令仪是有多不得人心？
王清晨对他最后一点幻想彻底消失，这人要脑子没脑子，要能力没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