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波是斯波,织田是织田?”秀吉语带讥讽,“织田信长不是拥立斯波义银做尾张守护,而他自己是下尾张守护代,这不是一体的吗?”他握紧刀鞘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了些,骨节凸显。
“我家主人斯波武卫殿,”由宇喜一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平静地回答,“在上次会谈之后,便被织田信长安置在津岛神社,年俸400贯……”
“嘶……400贯!”秀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四百贯!这对他这样一个刚刚摆脱贫困、俸禄才三十贯的底层武士来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巨大的数额冲击之下,他握着刀鞘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力道,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震惊和……羡慕?
“我是要和大人说有多少钱的吗……?”由宇喜一轻轻摇头,否定了秀吉那瞬间偏离重点的惊叹,接着说道,语气变得低沉而严肃,“大人您可知,织田家老平手政秀,只论俸禄,也是四百贯!而且,武卫殿在津岛神社,可没有我等家臣这样自由行动的权利。”
由宇喜一刻意停顿了一下,让秀吉消化这句话的含义,“说白了,织田信长是完全把斯波武卫殿当做了关起来的花瓶,一个象征性的摆设。可是……”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属于武家名门的骄傲与不甘:“斯波是管领家格的名门!是源氏名门,足利一族!岂能甘心,又怎能单纯做个任人摆布的花瓶!”
“所以呢?”秀吉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重新握紧了刀,但更多是出于习惯性的警惕,敌意似乎减弱了一些。他开始意识到,对方可能并非敌人,而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
“斯波武卫殿想要和同为武家高门、声威卓着的今川家联手,”由宇喜一直视着秀吉的眼睛,说出了真正的来意,“不知……木下大人能否帮斯波家把这份心思,转告给今川家呢?”他的目光中带着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还是那句话,”秀吉没有被对方的话语和情绪带动,保持着冷静,“我凭什么信你?”他需要更确切的保证,而不是空口白话。
由宇喜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坦诚。他确实没有什么现成的、能让秀吉立刻信服的凭证。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门外院子里正在假装忙碌的阿仲的身影,然后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木下大人,您这次回来,接取家人,事情做得……其实并不算隐秘。织田弹正忠一方的人没有发现,或许只是暂时没有注意到您罢了。”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内容却让秀吉心底一寒,“您说,如果在下此刻离开,然后把‘今川三河守侧近木下小一郎的家人,以及今川家新晋武士木下秀吉本人,正身处尾张中村’这个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某些人……”
“你在威胁我?”秀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一股杀意隐隐散发出来。家人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此行的最大风险。
由宇喜一坦然面对秀吉的怒意,摇了摇头:“并非威胁。在下只是……实在没有可以让您立刻信服的依据罢了。此乃无奈之言。”他甚至给出了另一个看似荒谬的选择,“您如果有足够的胆量和……不在意家人之后的处境,也可以选择将在下代表斯波家,想要跟今川家偷偷联络的事情,直接告知织田家的人。那样,或许能洗清您的一些嫌疑?”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嘲讽,点明了这个选项的极端危险性。
秀吉死死地盯着由宇喜一,胸膛微微起伏。他明白,对方这是阳谋。自己潜入敌后接取家人,本身就是极大的冒险。对方认出了自己,没有立刻举报,反而先来见面提出请求,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善意”的表示,或者说,是一种捆绑。如果自己拒绝,对方确实有能力让自己和家人都陷入绝境。而如果自己答应,并且成功传信,对自己而言,可能是一件大功劳,对今川家,也是渗透尾张的重要一步!
僵持了数息之后,秀吉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彻底松开了握刀的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呵呵,看来我不得不帮你传这个信了,是吗?”他的语气带着认命,也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审慎。
“不错!”由宇喜一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封好的文书,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一切,就拜托木下大人了!”
“嗯?文书都准备好了?”秀吉接过那份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文书,吃了一惊。对方连信都准备好了,难道早就料到自己会答应?还是说,对方早就盯上自己了?
似乎看出了秀吉的疑惑,由宇喜一解释道:“其实在下之前本就授命于斯波武卫殿,要设法与今川家取得联系。这封信,是早就准备好的。只不过,”他无奈地笑了笑,“在下身为斯波家臣,若直接前往今川领地,太容易引起织田家,尤其是织田信长一系的注意和拦截。但如果只是来尾张的一个普通村子走动,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正好,在下遇到了您……一个既能接触到今川家高层,又恰好在此地出现的人。所以,只能冒昧请求您帮忙转交。”
“你就那么相信我一定能帮你转达到?”秀吉掂量着手中的文书,感觉沉甸甸的。
“在您安全回到今川领地之前……”由宇喜一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院中阿仲的身影,意思不言而喻。您的家人,某种程度上也是“人质”和保证。“您会谨慎行事的。”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这次是针对秀吉本人:“而等您到了今川领地,以您出身于此,却能在两国会谈那种重要场合统领铁炮队与柴田胜家对峙的表现,必然是得到了今川家,至少是今川三河守一定程度的信重。并且,依在下看来,您自己也必定在追求更进一步的信重与功绩。这样一份涉及尾张守护斯波家、可能影响尾张乃至周边局势的重要文书,您会不把它交给今川三河守?这对您而言,也是一份不小的功劳吧?”
由宇喜一的反问,直指秀吉的内心。他说得没错,这既是被迫,也是机会,风险与收益并存。
木下秀吉低头看着手中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文书,又抬眼看了看门外忧心忡忡的母亲,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由宇喜一那张年轻却沉稳的脸上。
“我……答应你!最迟十天,这份文书,就会出现在五郎大人的手里!”木下秀吉深吸一口气后,看着手里的文书说道。
由宇喜一鞠了一躬说道:“那,多谢了!”接着便仿佛真的完全相信木下秀吉愿意并且有能力落实答应他的事情,他自己也能保证对织田弹正忠家一方隐瞒木下秀吉的情况,径直离开了这个院落。
木下秀吉还没有反应过来,水野竹阿弥却打开小隔间的门,开始收拾小隔间里架子上的一些“宝贝”,放到“门外”,一边放一边大喊:“阿仲!阿仲!快收拾东西……”又看向木下秀吉,“还有,把你妹妹她们都叫回来!我决定了,尽快去今川家!”
“老登,你想通了?”木下秀吉问道。
“我害怕了!”竹阿弥怒道,“你都能跟柴田胜家对峙了!?!他有实力能保护自己的族人。你小子没有!不走,等织田上总介大人他们知道领地内就有你这个地位的人的家人,我和你母亲、你妹妹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