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蓝水晶碎片裹挟着深紫毒雾，
如同狂暴的蜂群，在狭窄的巷道中疯狂肆虐、激射。
每一次爆炸都撕裂空气，带起尖锐的呼啸，
将砖石墙面蚀出蜂窝般的孔洞，将不幸触及的躯体瞬间染上溃烂的黑斑。
小侯爷拖着王铭，几乎是翻滚着撞进那幽深、散发着千年寒气的唐代地宫甬道入口，
沉重的断龙石在身后轰然落下，
隔绝了外面炼狱般的毒雾与嘶嚎，也隔绝了最后的光线。
甬道内，是刺骨的黑暗与死寂。
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石壁间碰撞、回荡，如同垂死者的挣扎。
王铭伏在地上，肩胛和腿部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的伤口，
冰冷的石砖贪婪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热量。
小侯爷的白袍早已看不出颜色，
紧握银枪的手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弯曲的枪杆滴落在黑暗里。
阿苏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颈部的伤口在寒气刺激下阵阵抽痛，
她狼一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无边的黑暗。
“小侯爷…水…”
一名亲兵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他摸索着解下腰间的水囊，却只倒出几滴浑浊的泥浆。
黑暗中响起更多干渴而痛苦的吞咽声。
酸雾、毒烟、搏杀、逃亡…早已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水分。
王铭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指尖触碰到甬道地面一层细碎的、冰冷的粉末。
他捻起一点，凑到鼻尖——没有土腥，只有一种纯粹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冰窖…”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这甬道…通向冰窖…古代储冰之地…”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黑暗里闪烁。
小侯爷精神一振，强撑着站起：
“走！找冰！”
甬道深邃曲折，寒气越来越重，
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刺入骨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一点幽蓝、冰冷、仿佛来自幽冥的光，在前方甬道的尽头隐隐透出。
转过最后一个弯角，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屏住了呼吸！
一座巨大的、完全由某种幽蓝水晶天然构筑的穹顶之下，
赫然是一片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封世界！
三百座！
整整三百座由半透明琉璃砖精心垒砌的巨大冰池，
如同巨人整齐排列的棋盘，无声地铺陈在广阔的地宫之中！
每一座冰池内，都封存着一整块巨大无比、晶莹剔透的玄冰！
历经千年岁月，这些巨冰依旧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将整个空间冻结在永恒的严冬！
冰面光滑如镜，折射、汇聚着穹顶那些幽蓝水晶散发出的冷光，
将整个冰窖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海底龙宫，
瑰丽、死寂、寒意彻骨！
更令人心神俱震的，是冰层内部！
在那千年不化的透明玄冰深处，清晰地冻结着无数形态各异的物体
——是铠甲！是兵器！
巨大的陌刀、狰狞的明光铠、成捆的弩箭、甚至还有未曾组装完毕的床弩部件！
它们如同被时光巨手瞬间凝固，完美地封存在冰层之中，
姿态各异，寒光凛冽，恍若一场跨越千年的盛大军容，被冻结在时光的琥珀里！
刀锋上的霜纹，甲叶间的锈迹，
都清晰可见，无声诉说着前朝武备的辉煌与尘封的杀伐！
“冰层下…是前朝武库！”
小侯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在空旷死寂的冰窖中激起层层回音。
这哪里是冰窖，分明是一座尘封百年的地下军械库！
王铭被亲兵架着，艰难地靠近最近的一座冰池。
他伸出因失血和寒冷而苍白颤抖的手指，
轻轻抚上那光滑、坚硬、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面。
指尖传来的，不仅仅是冰冷，还有冰层深处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裂纹！
“热胀…冷缩…”
王铭的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冰…遇热膨胀…遇冷收缩…反复之下…结构崩解…”
他猛地抬头，看向赵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酸蚀…加温差冲击…三刻钟！
只需三刻钟！
泼醋！快！泼在冰面裂纹处！能加速崩解！”
小侯爷没有丝毫犹豫！
他亲眼见识过陈醋对岩石那可怕的腐蚀之力！
“来人！取醋！泼冰！”
命令如同冰锥，刺破冰窖的死寂。
幸存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
将随身携带的、仅存的水囊里的醋，
或者从附近找到的散落醋坛碎片里刮出的残醋，
小心翼翼地泼洒在冰池表面，尤其是那些细微的裂纹之处。
“滋啦…滋啦…”
细微却密集的声响在冰窖中响起。
浓烈的酸味混合着千年寒冰的冷冽气息，
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味道。
醋液流淌在光滑的冰面上，
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带着酸味的冰壳，但更深处，
酸蚀的力量正顺着那些天然的、因热胀冷缩产生的细微裂纹，
顽强地向冰层内部渗透、侵蚀！
就在士兵们紧张地泼醋、等待冰层崩解的关键时刻！
“报——！！！”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
猛地从冰窖入口的通道处传来！
一名浑身被烟火熏得焦黑、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哨兵，
连滚带爬地冲下冰阶，重重摔倒在小侯爷面前！
“小侯爷！鞑子…鞑子焚城了！！”
哨兵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残余的敌军点燃了所有能烧的东西！
城关…城关全陷进火海了！
火势…火势正朝着地宫入口烧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轰——！
一股灼热到令人窒息的狂暴气浪，
混合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和浓烈的焦糊味，
如同决堤的岩浆，猛地从冰窖入口的通道口灌入！
冰窖内千年不变的恒定低温，被这股毁灭性的热浪粗暴地打破！
入口附近，那些散发着幽蓝光芒、原本稳定无比的水晶丛，
在冷热剧变的冲击下，猛地发出刺耳的“噼啪”炸裂声！
无数细小的蓝色水晶碎片如同冰雹般溅射开来！
整个冰窖穹顶都似乎在热浪的冲击下微微震颤！
空气剧烈地扭曲、对流，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糟了！”
王铭脸色剧变，看向入口方向那被热浪扭曲的空气，
“冰窖结构…撑不过半个时辰！
热浪持续涌入…冰会加速融化…结构崩塌只在顷刻！”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武库近在咫尺，却要连同他们一起，
被烈焰和融化的冰水埋葬？
王铭沾着毒血的指尖死死抠着冰冷的琉璃砖，
目光扫过眼前这三百座封存着前朝武备的冰池，
又猛地转向小侯爷，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小侯爷！请舍冰！灭火！”
舍冰灭火？
这如同天方夜谭的话语，让所有人一愣。
用这千年寒冰，去对抗那焚城的滔天烈焰？
小侯爷布满血丝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扫过冰层下那些冻结的陌刀霜纹、明光铠的轮廓。
他缓缓伸出手，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掌，隔着那层坚硬冰冷的琉璃砖，
轻轻抚过冰面下那把巨大陌刀的轮廓。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仿佛触摸到了百年之前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下一刻，小侯爷眼中所有的留恋、所有的惋惜，尽数化为冰冷的决绝！
“呛啷——！”
腰间佩剑悍然出鞘！剑锋在幽蓝水晶光芒下爆发出刺目的寒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握剑，
如同劈开万载玄冰的巨斧，朝着身前那座巨大的琉璃砖冰池，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破冰——！！！”
“轰！！！”
剑锋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劈在琉璃砖砌成的池沿！
坚固的琉璃砖应声崩裂！
巨大的裂纹如同闪电般蔓延！
紧接着，小侯爷飞起一脚，狠狠踹在裂纹中心！
“哗啦啦——！！！”
琉璃砖池壁轰然破碎！
露出了里面那块巨大无比、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百年玄冰！
“抬出去！扔进火里！”
小侯爷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不容置疑！
士兵们如梦初醒！
巨大的冰块沉重异常，需数人合力才能勉强抬起。
当第一块散发着恐怖寒气的千年巨冰，
被士兵们喊着号子、踉跄着抬出冰窖甬道，
暴露在关城那如同炼狱般的火海与热浪之中时——
奇景发生了！
“轰——！！！”
灼热到扭曲视线的空气，
在遭遇巨冰那极寒表面的瞬间，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
剧烈的温差引发了空气的疯狂爆炸！
一团浓郁到化不开、如同实质般的纯白色雾霭，猛地从冰块表面炸开！
瞬间膨胀、扩散，如同巨大的白色蘑菇云腾空而起！
这白色雾霭所到之处，那嚣张跋扈、吞噬一切的烈焰，
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
火舌发出刺耳的“嘶嘶”哀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掐灭！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黯淡、蜷缩、消失！
只留下被高温炙烤得焦黑、此刻却被白霜迅速覆盖的断壁残垣！
仿佛烈焰的皮肤上，瞬间生出了无数焦黑的疮疤！
“有效！真的有效！”
士兵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呐喊！
“快！搬冰！灭火！”
小侯爷的吼声如同战鼓！
希望被点燃！
士兵们如同发疯般冲回冰窖，用枪杆撬，用刀背砸，用绳索拉！
一块块巨大的、封存着前朝刀兵的百年玄冰，
被从破碎的冰池中拖拽出来，然后被无数双激动得颤抖的手，
合力抬起，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冰弹，狠狠砸向四面八方最猛烈的火场！
“轰！”“轰！”“轰！”
冰块砸入火海！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白色气浪爆炸！
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白雾如同海啸般席卷！
所过之处，烈焰如同被冻结的红色妖魔，
瞬间僵直、萎缩、化作焦黑的灰烬和蒸腾的水汽！
冰与火的碰撞，在关城上空奏响了毁灭与救赎的交响！
嘶鸣的烈焰与炸裂的寒雾交织，焦黑的废墟与迅速蔓延的冰霜争锋！
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遏制、被分割、被扑灭！
那焚城的滔天烈焰，在这从天而降的“冰弹”轰击下，节节败退！
然而，就在火势稍缓，将士刚要松一口气的刹那——
“呜嗷——！！！”
一阵凄厉、疯狂、如同群狼啸月般的尖啸声，
猛地从关城最后的核心据点——那座尚未完全倒塌的敌楼废墟顶端传来！
只见残破的敌楼垛口处，最后三百余名鞑靼死士，
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出现在熊熊火光和滚滚浓烟之中！
他们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
身上赫然用皮绳紧紧绑缚着无数块大小不一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剧毒水晶！
那些水晶碎片深深勒进皮肉，蓝色的脉络在他们皮肤下诡异跳动！
他们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和毁灭的光芒，
如同三百枚移动的、淬满了剧毒的人肉炸弹！
“长生天庇佑——！！！”
在为首一名百夫长歇斯底里的狂吼声中，
这三百名绑满剧毒蓝水晶的死士，如同下山的疯虎，从高高的敌楼废墟上纵身跃下！
朝着下方正在灭火、重整阵型的华军主力，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他们要引爆身上的水晶，用最后的毒雾，将这片土地彻底化为死域！
“床弩！！”
大将军瞳孔骤缩，嘶吼声穿透云霄，
“上冰弹！放——！！！”
早已在后方重新架设、调整好角度的重型床弩，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绞盘转动，弓弦怒鸣！
巨大的、由数块寒冰临时捆扎冻结而成的冰坨，
如同来自极北寒渊的复仇之锤，撕裂灼热的空气，
带着刺耳的呼啸，狠狠地撞向那些凌空扑下的、闪烁着致命蓝光的身影！
“砰！轰！咔嚓——！！！”
冰坨与人弹在半空中猛烈相撞！
坚硬的冰坨瞬间粉碎！
巨大的冲击力将那些悍不畏死的鞑靼死士撞得筋断骨折！
而同时，他们身上绑缚的那些剧毒蓝水晶，
在遭遇千年玄冰那极致低温的瞬间，
如同被投入液氮的玻璃，内部的结构瞬间变得极其脆弱！
“噼里啪啦——！”
一阵密集而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些蕴含着恐怖毒性和能量的幽蓝水晶，
并未如预想般猛烈爆炸、释放毒雾，
而是在极寒的冲击下，如同劣质的玻璃珠般，纷纷碎裂、失效！
变成无数失去了光泽、不再散发毒雾的、普通的蓝色碎石，
随着死士破碎的尸体和冰屑，如同冰雹般簌簌坠落在地！
致命的威胁，在极寒面前，无声消弭！
冰与火碰撞蒸腾起的、弥漫整个关城的巨大白色雾海，
成为了这场最终对决最宏大的背景。
雾海翻腾，
一道白影如同撕裂混沌的闪电，踏着尚未融化的冰阶，从雾霭深处悍然跃出！
小侯爷的照夜玉狮子，浑身浴血，
白毛被硝烟染成灰黑，鬃毛间甚至凝结着细小的冰凌。
马背上的少年将军，白袍残破，血迹斑斑，
手中那杆弯曲的银枪却依旧倔强地指向苍穹！
他驾驭着神驹，四蹄腾空，在无数将士震天的呐喊声中，
踏着敌楼废墟滚落的砖石和尚未熄灭的余烬，
如同神兵天降，悍然跃上了那象征着鞑靼最后抵抗的敌楼顶端！
“呛！”
残破不堪、却依旧猎猎狂舞的“赵”字帅旗，
被小侯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插进了敌楼顶端那焦黑、扭曲的梁柱之中！
旗枪入木，深及尺余！
残阳如血，
将最后的光辉泼洒在雁门关的残骸之上。
焦黑的废墟、尚未融化的冰晶、蒸腾的白雾、凝固的蓝血…
共同涂抹出一幅悲壮而苍凉的末日图景。
冰窖入口处，
弥漫着硝烟、酸味和冰寒气息的冷风打着旋。
王铭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琉璃砖壁，瘫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左腿和肩胛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失血过多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他疲惫地垂下眼睑，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地面散落的一些灰白色、带着棱角的碎块。
是硝石。
古代方士用来制冰的原料，
与硫磺、木炭并称，也是…火药的基石之一。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
落在附近散落一地的、那些已经失去幽蓝光泽、变得黯淡、如同普通碎石般的失效蓝水晶碎片上。
这些曾带来毁灭与恐惧的晶体，此刻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尘埃里。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
如同闪电般劈开了王铭混沌的脑海！
他沾满血污和硝石粉的手，猛地抓起一大把灰白色的硝石粉末！
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将这把粉末，
撒入了旁边一个倾倒破碎、还残留着半缸棕褐色老陈醋的粗陶大缸之中！
“滋啦——！！！”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都要刺鼻的白烟，
猛地从醋缸中升腾而起！
如同一条受惊的白龙！
紧接着，更加诡异、更加颠覆常理的一幕发生了！
缸中那粘稠、棕褐色的醋液，在遭遇硝石粉的瞬间，
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接触点开始，迅速变得浑浊、粘稠、凝结！
咔…咔咔…
细微却清晰的冻结声响起！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半缸醋液，
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凝固成了一整块冒着森森寒气的、深褐色的——醋冰！
根本不需要百年的等待！
不需要地底的寒脉！
不需要巨大的冰池！
硝石！遇水！剧烈吸热！急速降温！
这就是制冰的秘密！
这就是跨越百年的、最朴素也最伟大的力量！
王铭呆滞地看着缸中那块深褐色的醋冰，又缓缓抬起头，
望向冰窖深处那三百座被暴力破开、正在热浪侵蚀下加速融化的巨大冰池。
冰面下，那些冻结了百年的前朝铠甲兵器，在融化的冰水中若隐若现。
“呵…呵呵呵…”
低沉的、压抑的笑声，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越来越癫狂，
最后变成了撕裂般的、带着血沫的狂笑！
他对着缸中那块深褐色醋冰光滑的、倒映着自己苍白扭曲面容的冰面，
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百年寒冰…武库…烽燧…醋…硝石…哈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疯狂的笑声在冰窖入口回荡，撞在冰冷的琉璃砖壁上，
又反弹回来，如同无数个声音在应和、在嘲弄、在宣告着某种残酷而冰冷的真相。
这笑声穿透了冰寒与硝烟，在残阳如血的雁门关废墟上空久久盘旋，
如同为这座葬送了无数生命的雄关，敲响的最后一声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