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抬脚,迈下了第一级台阶。
靴底落在光滑如镜的黑色石阶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嗒”的一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一步,两步,三步……
我走得很慢,很稳,甚至有些随意。仿佛不是走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未遂政变的血腥朝堂,而是漫步在自家后花园。
我的目光没有刻意去看谁,但又仿佛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在了眼底。经过玄阴、墨鸦、厉魄、夜枭四人身边时,他们无声地微微躬身,让开了道路。
我走下了御阶,走到了大殿中央,那片之前被文武官员站立、此刻却空出一大片的区域。
站定。
然后,我侧过头,看了一眼如同影子般跟在我身侧后方半步的夜枭。
夜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点头。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如同拂去灰尘般的手势。
下一秒——
“嗖!”“嗖嗖嗖!”“唰——!”
仿佛早有默契,又仿佛早已潜伏在每一寸阴影之中。森罗殿那高耸的穹顶藻井、粗大的蟠龙金柱之后、厚重的帷幕阴影里、甚至是光滑的地板缝隙之中……一道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闪出!
他们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道模糊的轨迹,没有呐喊,没有呼喝,只有衣袂破风的轻微嗤响和利刃出鞘时那一声声整齐划一、冰冷刺骨的“锃”!
眨眼之间!
数十名,不,上百名身着纯黑劲装、面覆无表情的黑色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眸子的身影,已经如同铁桶般,将整个大殿中央所有的文武官员,连同之前那些动手的内侍,全部包围在了中间!
这些黑衣人手中的兵器并不统一,有细长的刺剑,有短促的匕首,有带着倒钩的锁链,也有看上去毫无锋芒、却隐隐散发着禁锢魂力波动的黑色短棍。但他们站立的位置、彼此间的距离、气机的隐隐联动,却构成了一张精密而无情的罗网。
突变来得太快!
快到一些脑子还没完全转过弯、或者还心存侥幸的武将,下意识地就要反抗。
“妈的!跟他们拼——” 一名站在雷将军身后不远、满脸虬髯的壮硕将领,眼睛一红,怒吼着就要去拔腰间暗藏的短刀。
他的“了”字还没出口。
一直站在我侧后方,早就憋着一股邪火、脸上狞笑就没消失过的厉魄,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暗红色的残影如同炮弹般砸进了武将堆里,精准地出现在那虬髯将领身前。
“拼你娘!”
厉魄的怒骂声和动作几乎同时到达。他根本没用什么花哨的招式,就是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有效的一脚。
那一脚,带着呼啸的风声,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虬髯将领的小腹上。
“噗——!”
令人牙酸的沉闷撞击声响起。
虬髯将领那壮硕如熊的身躯,如同被投石机砸中的破麻袋,弓着腰,双脚离地,炮弹般向后倒飞出去,“轰隆”一声撞在了远处一根蟠龙金柱上!大殿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那将领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滑落在地,口鼻眼耳都渗出黑色的魂质,身体抽搐了两下,昏死过去,魂体都明显黯淡了不少。
整个动作,从厉魄启动到虬髯将领昏厥撞柱,不过一息之间。
厉魄踹完人,看都没看那飞出去的家伙,只是站在原地,扭了扭脖子,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缓缓扫过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武将。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浑身一僵,刚刚升起的反抗念头被那毫不掩饰的暴戾和碾压性的实力差距,硬生生冻了回去。
“还有谁想‘拼’一下的?” 厉魄咧嘴,露出白牙,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脊椎发寒,“老子正好手痒,刚才憋了半天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之前那些还在低声啜泣或喃喃自语的文官,此刻也彻底闭上了嘴,惊恐地看着那些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黑衣身影,看着煞神般的厉魄。
不到一分钟。
从夜枭手势落下,到暗卫出现合围,再到厉魄一脚立威,局面已经被彻底、干净、利落地控制住了。
所有文武官员,无论是先前嚣张的武将,还是暗中谋划的文臣,此刻都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黑衣暗卫用冰冷的兵器指着,驱赶着,集中到了大殿中央的空地上。
他们被迫跪倒在地,或者蜷缩蹲着,不少人姿势狼狈,甚至有几个文官因为过度恐惧而瘫软,是被暗卫像拖死狗一样拖过来的。先前那几个动手控制我和夜枭他们的老内侍,更是被重点关照,双臂以诡异的角度被反扭在身后,脸死死按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场由贪婪和愚蠢掀起的闹剧,如何迅速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冷酷的镇压。
直到所有“参与者”都被控制住,再没有一丝异动,我才重新迈开脚步。
我走到了被两名暗卫死死按着肩膀、跪在地上、头几乎要碰到地面的周衍面前。
暗卫看到我走近,手上力道微微松了松,让周衍的头能够抬起一些。
周衍此刻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总领文臣、侃侃而谈、智珠在握的左相风范?他的官帽早就歪斜脱落,花白的头发散乱,脸上毫无血色,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绝望,以及一丝……茫然。
他看着我走近,看着我蹲下身,与他几乎平视。
我看着他,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才慢慢开口,声音不高,语调甚至有点像是闲聊,带着点好奇,也带着点……难以理解的疑惑。
“周相啊……” 我咂摸了一下嘴,好像真的在思考一个很费解的问题,“我读过不少人间的史书。嗯,乱七八糟的,也读过不少。”
周衍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我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记得,人间的那些朝代,就算是到了末期,君昏臣暗,权臣想要搞点大事,比如……清君侧啦,废立啦,甚至自己上位啦……”
我顿了顿,目光饶有兴致地在他脸上扫过:“他们好像,也不会像你们今天这样……嗯,这么‘着急’。”
“仗刚打完,天还没完全亮,城外的血还没干透,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当,连对手到底还剩几斤几两都没彻底摸清楚……”
我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的疑惑更重了,“怎么就能……这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指着皇帝的鼻子,问‘你是不是没力量了’,然后就动手绑人、喂药、逼宫……一套连招,行云流水,生怕晚了一步,蛋糕就分不到自己手里了?”
我伸出手,不是打,也不是掐,而是像拍老朋友肩膀那样,轻轻拍了拍周衍那冰凉、满是冷汗的老脸。力度不重,却充满了极致的羞辱和蔑视。
“你们这吃相……” 我收回手,在帝袍上随意擦了擦,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是也太难看了点?啊?”
“是长久的安逸,让你们觉得这冥界的官儿太好当了?还是觉得我李安如……太好说话了,以至于让你们连最基本的‘观察’和‘试探’,都懒得做了?直接梭哈?”
周衍被我拍着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老泪终于控制不住,混着脸上的冷汗流了下来。那是恐惧,是悔恨,或许还有一丝被彻底撕下遮羞布后的羞耻。
我没兴趣再看他的丑态。
站起身,我扫了一眼那些被暗卫按着、姿势各异、大多撅着屁股趴跪在地的文武官员们,皱了皱眉。
“啧。” 我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给朕拎起来!按在地上撅着像什么话?好歹都是冥界有头有脸的大官儿,六部九卿,将军元帅的……给点体面。”
我的语气像是在嫌弃一群不听话、弄脏了地面的宠物。
暗卫们闻令而动,动作麻利地将那些官员一个个从地上扯起来。不过“体面”也仅限于让他们站着,或者勉强跪直。武器依旧抵着要害,魂力禁锢依旧存在。
看着这群刚才还野心勃勃、此刻却灰头土脸、魂不守舍的“大官们”被像货物一样摆弄,我忍不住,真的低低笑出了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种……荒诞的愉悦。
我背着手,开始在这群被控制的官员中间,慢悠悠地踱起步来。
就像逛集市一样。
我走到刚才在文官队列里跟着周衍附和得特别起劲、此刻吓得裤裆都湿了一片的胖官员面前,停下。
我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他那肥腻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
“刚才喊‘请陛下速救同僚’的时候,嗓门挺洪亮啊?” 我笑了笑,松开手,顺手在他那油光满面的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中气挺足,看来平时冥界的俸禄没白拿,养得不错。”
胖子官员浑身肥肉乱颤,想要开口求饶,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我走开,来到一名武将面前。这武将刚才站在雷将军身侧,眼神凶狠,此刻却低垂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我抬起脚,用靴尖碰了碰他膝盖上的甲片。
“披甲上殿,威风啊。” 我语气平淡,“怎么现在不威风了?”
那武将身体一抖,头垂得更低。
我似乎觉得无趣,抬脚,不轻不重地在他小腿侧面的铠甲上踢了一下。力道控制得刚好,不会踢伤,但足以让他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和痛哼。
“跪都跪不稳。” 我摇摇头,走开了。
我就这样,如同一个恶趣味的闲人,在人群中穿梭。时而拍拍这个的脸,时而踢踢那个的腿,时而在某个瑟瑟发抖的文官耳边低声说一句“你刚才的眼神,我很不喜欢”,时而又对某个面如死灰的武将点评一句“肌肉练得不错,就是胆子配不上”。
我的动作并不暴烈,甚至有些轻佻。但每一下触碰,每一声低语,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凌迟着这些官员仅剩的尊严和侥幸。
玄阴、墨鸦、厉魄、夜枭四人,如同四尊门神,分立四方,冷冷地看着。厉魄的嘴角甚至又咧开了,显然很享受这场面。墨鸦则微微摇头,似乎觉得有些无聊。
终于,我逛够了,戏弄够了。
我走回御阶前,却没有再坐回那高高在上的帝座。
我转身,面对着下方黑压压一片、被暗卫控制着的朝臣。
我的目光,先落在了被单独拎出来、跪在最前面的周衍和雷震身上,然后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痞笑,慢慢收敛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种深不见底、让人心慌的平静。
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魂魄的感知中。
“你们……” 我顿了顿,“刚才,猜得没错。”
大殿里落针可闻,只有我平静的声音在回荡。
“朕的实力,确实大不如前了。” 我甚至还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他们的判断,“不仅大不如前,而且……衰退得很厉害。比你们想象中,可能还要厉害那么一点。”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眼中猛地又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可能没意识到的希冀光芒。难道……还有变数?
我看着他们眼中那死灰复燃般的细微波动,嘴角又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不过……” 我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点遗憾,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让你们失望了。”
“朕现在的这点实力……” 我抬起一只手,五指微微张开,又缓缓握拢,仿佛在掂量着什么,“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恰好,还能压住你们那么……一点点。”
我的目光转向周衍。
周衍猛地一颤。
“左相,” 我叫他,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那个‘伸腿瞪眼丸’……” 我咂咂嘴,仿佛在回味,“真的有点馊了。用来控制些小鬼小怪,可能真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一些,微微俯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条斯理地说:“但很不巧,朕现在剩下的这点力量,它……消化不了别的大鱼大肉,消化你这种专门针对‘虚弱神魂’的阴损玩意儿,还有刚才那几位公公的匕首……”
我直起身,摊了摊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嘿,它刚好够用。” 我笑了,“仅此而已。”
周衍的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白眼一翻,几乎要晕厥过去,被身后的暗卫牢牢架住。
我没再理会他,目光转向旁边死死瞪着我的雷震。
雷震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有愤怒,有不甘,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愚弄的暴怒。
“雷将军,” 我面对他,语气平淡了些,“你和你手下这些将军们,算计得其实也不算全错。如果……你们真的能调动酆都城内外所有守军,不顾一切冲进这森罗殿,上万兵马,加上你们这些至少鬼将级别的将领围攻……”
我点了点头,承认道:“在那种情况下,朕现在这个状态,确实有很大可能……会被你们控制。”
雷震的呼吸粗重起来,眼中神色变幻。
“只可惜啊……” 我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真情实感,仿佛真的为他感到惋惜,“你们做不到。”
我看着雷震骤然收缩的瞳孔,不紧不慢地揭晓答案:“镇渊、攀霄两军离城时,朕……暗中留下了一部分人。人数不多,但足够精锐,也足够……做一些事情了。”
我笑了笑:“所以,你现在指望的那些守军……他们现在,大概正在自己营房里,被友好地请去喝茶,或者,正在被朕留下的那点人,协助着换防、休息。”
雷震的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你早就安插了人手?!在守军里?!”
“安插?” 我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我摇了摇头,“不,雷将军,你错了。朕没有‘安插’任何人。”
我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一些,扫过那些被控制着的、原本属于军方派系的将领们,又仿佛透过大殿的墙壁,看向了外面那些普通的守军士兵。
“朕对朕的臣民,对冥界的将士……” 我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有信心。”
“信心?!” 雷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彻底激怒,他猛地啐了一口,黑色的魂质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我的帝袍下摆,被他身后的暗卫狠狠按了下去。他挣扎着,嘶吼道:“狗屁的信心!李安如!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成王败寇!老子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何必说这些屁话!”
“雷震。” 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冷了下来。
我来到被死死按住的雷震面前。暗卫用力,强迫他抬起头,与我对视。
我伸出手,不是拍脸,而是直接钳住了他的下颌,力道之大,让他后面污秽的咒骂戛然而止,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
我的眼神很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就凭你刚才那句话,” 我缓缓说道,一字一顿,“朕一定会把你,扔进拔舌地狱的最底层。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辱骂幽冥大帝,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雷震在我的钳制下,目眦欲裂,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我松开手,任由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我后退一步,目光不再只停留在他和周衍身上,而是再一次,缓缓扫过全场所有被控制着的文武官员。
我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带着点痞气,又明显贱兮兮的、故意要气死人的笑容。
“不过呢,在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之前……” 我拉长了语调,像是要宣布一个有趣的游戏,“朕忽然觉得,光是这么把你们抓起来,太没意思了。也对不起你们今天这么卖力的演出。”
我抬手,指了指那些沉默如磐石、只用冰冷目光和锋利兵器控制着场面的黑衣暗卫们。
“来,趁着人齐,朕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
我走到一名离我最近的暗卫身边,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那暗卫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看见没?这些兄弟,这些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的家伙。” 我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他们,叫‘幽冥暗卫’。”
“有些人可能听说过一丁点儿风声,有些人可能完全不知道。” 我背着手,在暗卫和官员之间踱步,“暗卫的前身呢,是夜枭当初负责情报和监察的‘夜枭小组’。后来嘛,事儿多了,人也多了,就扩编了一下,成了现在的‘幽冥暗卫’。”
我停下脚步,面向百官,脸上笑容灿烂:“他们的职责呢,很简单。就两条:第一,暗中监察百官;第二,监视整个冥界,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东西想搞事。”
我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满”:“不过嘛,现在看来,这第一条职责,他们干得有点……不合格。瞧瞧,都让诸位‘成长’到敢在森罗殿逼宫喂药了。回头得扣他们俸禄。”
被我拍肩膀的那名暗卫,虽然戴着面具,但站姿似乎更挺拔...也更僵硬了。其他暗卫也差不多。夜枭站在一旁,默默移开了目光。
我这番明显带着调侃和“阴阳怪气”的话,让那些被控制的官员们脸色更加灰败,如同死了亲爹。而暗卫们,则集体陷入了一种尴尬又不敢动的沉默。
我却好像没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继续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道:“当然,大家也不用太沮丧。虽然他们监察失职,但你们呢,也‘光荣’地成了暗卫成立以来,第一次大规模集体行动的‘成果’。值得纪念啊!以后暗卫的培训教材里,说不定会把今天各位的‘英勇事迹’写进去,当反面典型,教育后来者。”
不少官员已经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最后一点戏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冰冷质感的平静。
“冥界刚刚经历大劫。” 我的声音低沉下来,回荡在大殿中,“虚空入侵,生灵涂炭。亿万阴魂将士,为了守住这片最后的栖身之所,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我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每一张或恐惧、或麻木、或羞愧的脸。
“他们的血还没冷,他们的魂灵还未得到告慰,他们的功绩尚未评定,他们的牺牲甚至还没来得及被所有生者铭记……”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深深的鄙夷:
“你们!你们这些享受着他们用命换来的‘安稳’的高官显贵!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这劫后的废墟上,为了那么一点可笑的权力和利益,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逼宫弑君!”
“无耻!” 我吐出这两个字,如同扔出两块冰冷的石头。
大殿里,只有我沉重的呼吸声,和某些官员压抑不住的、绝望的抽泣。
我再次走到雷震面前。他此刻低着头,不再挣扎,也不再咒骂,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雷震,” 我叫他,“朕再问你一遍,你就那么肯定,那些普通的守军将士,会听从你们的命令,向朕,向这森罗殿,举起刀兵?”
雷震没有抬头,声音嘶哑干涩:“我也再回答一次,成王败寇……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你既然早有准备,军中必然早有你的棋子……”
“朕说了,没有棋子。” 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雷震终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浓浓的不信和嘲讽。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戏谑。
只有一种……近乎笃定的平静。
“你不信,没关系。” 我说,“朕知道,你们很多人都不信。你们习惯了权衡,习惯了交易,习惯了用利益和武力去衡量忠诚。”
我后退几步,重新走到大殿中央最醒目的位置。我的目光扫过周衍,扫过雷震,扫过每一个被控制着的官员。
然后,我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朕刚才说了,在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之前,要请你们看一出戏。”
我顿了顿,迎着他们或茫然、或惊疑的目光。
“一出……很简单的戏。”
“朕想看看,当‘忠君爱国’和‘附逆作乱’这两个选择,同时摆在那些普通的将士、那些你们觉得可以用军令和利益驱使的‘蝼蚁’面前时……”
我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他们,究竟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