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一刀看着乔玄子手中那些明显是用于治疗、稳固和防护的宝物,那真诚而急切的眼神不似作伪;又看了看气息奄奄、却依旧用倔强眼神盯着自己的龙伯渝;再想到自己体内那因方才动用“碎岳”一式而蠢蠢欲动、即将爆发的反噬,以及那无处不在的隐痛…他沉默着,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那柄一直稳定指着乔玄子的阎魔刀,刀尖微微下垂了几分,最终,彻底垂向了地面。一丝摆脱控制、寻求新生、或许还能治愈伤痛的可能性,如同黑暗中摇曳的萤火,虽然微弱,却在他冰冷死寂的心底,顽强地闪烁起来。
然而,就在乔玄子见他没有反对,准备上前为龙伯渝施救时,龙伯渝却猛地抬起手,阻止了他。
“不必…劳烦乔公!”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掠过一丝极其不正常的、回光返照般的潮红,双手猛地按在自己胸口的伤口两侧,十指指尖骤然亮起诡异而复杂的紫色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扭动,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吸力。
“禁术·噬元逆脉!”
他低吼出声,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只见他胸口那原本不断侵蚀蔓延的黑色刀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的牵引力,竟然丝丝缕缕地、极其缓慢而又艰难地被他强行从伤口处逼出!黑色的刀气与他的血肉分离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甚至带出了一缕缕细小的血沫。这个过程显然带来了远超之前的剧痛,龙伯渝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盘绕,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紫袍。但他硬是紧咬着牙关,嘴唇都被咬出血来,也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闷响。
千乘一刀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甚至是一丝欣赏。他比谁都清楚自己阎魔刀气的霸道与顽固,其中蕴含的“绝情”意蕴会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生机,寻常的疗伤法门、灵力疏导根本无用,只会加速其吞噬。
这龙伯渝不过金丹巅峰修为,竟能凭借一种闻所未闻的、显然是剑走偏锋的禁忌之术,强行逼出部分刀气?这份对自己够狠的意志力,以及对于偏门禁术的深刻理解和巧妙运用,确实令人…不得不佩服。
龙伯渝强行逼出大约三分之一的刀气后,那黑色的气流在空气中扭曲了片刻,终于缓缓消散。他的气息稍微顺畅了一些,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掉的游丝状态,但脸色却变得如同灰烬,眼神也黯淡了许多,显然施展这逆脉禁术,对他自身的元气和根基造成了极大的损耗,甚至是不可逆的伤害。他抬起眼,看向千乘一刀,那眼神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如同盘旋在高空的鹰隼。
“千乘一刀,”龙伯渝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虽为元婴中期,修为境界远超于我,灵力磅礴如海。但论及神识之敏锐、对诸般诡异伎俩、奇毒禁法的了解与洞察,你这位专注于一刀之道的杀手,未必及得上我这位…常年与‘歪门邪道’打交道的‘紫衫龙王’。”
他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讥诮和一丝怜悯的弧度,缓缓说道,“你可知…你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却犹不自知,还在为那下毒之人卖命?”
“胡说!”千乘一刀眼神骤然一寒,下意识地厉声反驳,周身刚刚平息下去的杀气再次涌动。
“恩公他…待我恩重如山,救我性命,授我…他绝不会…” 李忠贤那张看似永远带着关切与温和的脸庞在他脑中浮现,但内心深处,那一丝被长久压抑、关于丹药依赖和控制手段的疑虑,却被龙伯渝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猛地勾了起来,并且迅速放大。
“不会?”龙伯渝冷笑一声,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那你可敢…按照我说的法门,运转一下丹田灵力,不必多,只需一丝即可。行至膻中穴,盘旋三息,再转鸠尾穴,轻触即走,最后…归于气海丹田?你且仔细感应,看看那条路线…是否有一丝异常的滞涩?膻中与气海深处…是否有一股潜藏的、与你自身刀气截然不同的阴寒隐痛?”
这法门听起来平平无奇,甚至像是某种辅助加速灵力周天运转、检查自身状态的普通技巧,在一些低阶功法中都有提及。千乘一刀将信将疑,眉头紧锁。一方面是对龙伯渝的极度不信任,另一方面,却是对自身状况的担忧,以及一丝被当面指摘中毒、质疑李忠贤所带来的隐秘的恼怒。在一种复杂心态的驱使下,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种验证般的情绪,依言尝试,小心翼翼地调动了丹田中一丝精纯的灵力,沿着龙伯渝所说的那条再普通不过的路线,缓缓运转。
起初,灵力流转顺畅,并无任何异样。千乘一刀心中冷哼,正要出言驳斥。然而,当那丝灵力行至胸口膻中穴,按照要求盘旋至第三息时——
“呃!”
一股毫无征兆的、如同心脉被无形毒针狠狠刺穿的剧痛,猛地从他胸腔深处爆发!那痛楚来得如此猛烈、如此尖锐,完全超出了他以往承受的任何反噬之苦!千乘一刀猝不及防,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遭重击,猛地一颤!
这还仅仅是开始!仿佛连锁反应被触发,一股阴寒、歹毒、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异种能量,如同一直被囚禁在牢笼深处的凶兽,从他气海丹田的最深处轰然挣脱束缚,咆哮着涌出!这股毒性能量与他自身霸道凌厉的刀气,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反噬之力瞬间纠缠、冲突、爆发,如同在他体内点燃了一座火山!
“噗——!”
千乘一刀再也无法压制,猛地喷出一口颜色暗黑、带着刺鼻腥臭味的血液。血液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冒出缕缕青烟。他手中那柄视若生命的阎魔刀,“哐当”一声,沉重地掉落在地。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如同煮熟的虾米,脸色在刹那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黑之色,浑身上下的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蠕动、钻咬,一根根血管凸起虬结,呈现出一种诡异可怖的紫黑色!
那所谓的“镇魂丹”压制下去的反噬和内伤,在此刻变本加厉地猛烈爆发,更混合着这种前所未有的、疯狂破坏他生机的剧毒,内外交攻,瞬间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龙伯渝看着瞬间毒发、彻底失去抵抗能力,只能在极致痛苦中抽搐的千乘一刀,脸上那虚弱的笑容变得冰冷而残酷,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快意:“真是个…天真得好骗的傻子。你以为我真的会、真的能化解你那该死的、跗骨之蛆般的刀气?”
他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嘲讽,“我不过是利用‘噬元逆脉’的禁术特性,暂时将胸口最活跃的一部分刀气强行逼到一处,模拟出刀气被化解引出的假象,骗你这蠢货运转灵力,行经我特意指出的、那毒素潜伏最深的关键穴窍,从而…加速这潜伏在你体内、由李忠贤亲手种下的催命符箓爆发罢了!他给你的,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可笑你还对他感恩戴德!”
千乘一刀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剧烈地痉挛着,毒素侵蚀经脉、反噬撕裂神魂的双重痛苦,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他体内反复切割、搅动,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碾碎。他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死死地、充满了无尽愤怒、不甘与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盯着龙伯渝。但此刻的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然丧失,更别提拾起地上的刀,进行任何形式的反抗了。他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能无助地感受着生命的飞速流逝。
龙伯渝强忍着自身伤势的剧痛和禁术带来的虚弱,艰难地走上前几步,蹲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逼视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千乘一刀:“说!如何真正化解我体内剩余的刀气?!把化解之法说出来!只要你肯说,或许…本皇子可以大发慈悲,让你死得痛快一点!”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千乘一刀咬紧牙关,牙床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血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嘶哑声响,却倔强地、顽固地不肯吐露半个字。他纵横天下,刀下亡魂无数,何曾受过如此屈辱?更是从未向任何人低头!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乘一刀濒临神魂俱灭的绝境之际,一个焦急、清脆而带着哭腔的女声,如同穿透乌云的一缕阳光,突然从后方响起:
“住手!二哥,乔公!请…请你们住手!饶他一命!”
只见原本应该已经远离的梦璇,竟去而复返!她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脚步虚浮踉跄,显然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跑回来的。她不顾一切地冲到近前,看着地上那个因为极度痛苦而面容扭曲、蜷缩成一团的千乘一刀,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忍和急切。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脸上带着错愕的龙伯渝和面色凝重的乔玄子,语气哀切而坚定,几乎是在恳求:“在未来!在那个四十年后的末日里!是他!是千乘一刀!在最后关头,是他牺牲了自己,打破了支撑浮空岛屿的能量核心,才避免了岛屿立刻崩毁,为那片燃烧的大地争取到了冷却的时间,也为…也为那个绝望的世界,带来了一线渺茫的生机!如果没有他最后的抉择和牺牲,我们所有人…伯言、云凡、小乔、我,还有那个未来残存的所有人…都会死!那个未来…是他拯救的!他是那个末日的…希望!”
梦璇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杂质,带着一种仿佛亲身经历、穿越了时间长河而来的笃定与真诚。她的话语,如同沉重而洪亮的暮鼓晨钟,狠狠地敲在了龙伯渝和乔玄子的心上,让他们准备下一步动作的身体,都不由得僵住了。
龙伯渝准备继续逼问的动作彻底停顿下来,他看着梦璇那双盈满了担忧、坚持甚至还有一丝泪光的眸子,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因为梦璇的话而眼神出现剧烈波动、痛苦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千乘一刀,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不解,有动摇,也有一丝被这种超越眼前恩怨的宏大叙事所带来的震撼。乔玄子也是面露惊容,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看向千乘一刀的目光中,之前的惋惜与悲悯之外,更多了一份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