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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刑?

林尽染还是头回见人如此主动地想受刑,登时露出一副古怪神色,“薛掌柜可是想借机告我屈打成招?”

“你难道不恨吗?”

“恨什么?”林尽染撇了撇头,疑惑道,“薛掌柜是想说那些弃婴?但在我眼里,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些丢弃婴孩的父母,你们固然有罪,可就算我一刀砍了你又有何用?”

“你······”薛乾一时间语塞,只得无奈地坐回干草上。

“我还真有一事不明,薛掌柜若能不吝赐教,自然最好。”

薛乾俨然是吃了瘪还未缓过神,语气略有不耐,“林御史不妨说来听听。”

“本御史虽还未比对林尚书的私章与信函上的钤印是否一致,可依你家贵人的行事作风,若未将此事坐实,定不会如此贸然行事。薛掌柜难道不想解惑吗?”

林尽染既猜想这信函上的钤印确为林靖澄的私印,可淑贵妃等人又是从何处觅来他的私章,难道是尚书令府出了家贼?可此时又有谁会与淑贵妃联合陷害林靖澄,总该不会是林夫人韦英吧?

薛乾眼底闪过一丝喜意,话音中竟是有些气息不稳,“鄙人还以为林御史真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料想你早已猜到我对这封信函的判断。若无把握,本御史不会轻易问出口。”

“林御史既有推断,那又何须来问我?”

林尽染微微皱眉,话音一沉,“适才薛掌柜的语气似乎已证实我的猜想。你们想借两桩旧案迫使御史台不得不受审······”

“两桩旧案?”薛乾轻声低喃,唇瓣微嚅,脑海中不断回忆过往,最终忍不住打断道,“什么两桩旧案?”

他这番疑问反倒是令林尽染怔愣在原地,难道两桩旧案确非是薛乾告发不成?可细细琢磨,薛乾既堂而皇之地来御史台自首,检举林靖澄与揽月楼之间勾结,这桩案子几是人证、物证俱全,又何须担忧御史台拒绝受审。

可如此一来,究竟又是谁在重提两桩旧案。告发明园藏尸案和雇凶行刺案前后时隔一月有余,莫非报案人也是受不同元谋指使,还是说一切就只是巧合?

林尽染唇齿翕张,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园藏尸案,以及林尚书雇凶夜袭大将军一案。”

薛乾俨然一副呆愣之状,困惑道,“明园藏尸案不是已经结案了吗?林靖澄雇凶夜袭大将军府又发生在何时?”

林尽染见他这副模样不似装傻充愣,遂从怀中摸出一包针袋,缓缓展开,“嗐,想必薛掌柜也知道,本御史身边有一位黎老先生的高徒。恰巧临出门前,我向她学了几处穴位,诸如手背骨桡侧中间有一处合谷穴、小腿外侧的足三里穴、颈后的风池穴及面部的晴明穴,一针扎进去,疼痛难忍却又不易见血。薛掌柜若真想本御史用刑,不如就试一试这银针。”

晦暗的光亮印在薛乾的半边脸上,瞧不清神情。但见他垂眸凝思片刻后说道,“非我贪生怕死,可林御史也总该让我死个明白。鄙人既是自首,又怎会无故平添是非。”

“看来还是得扎几针,薛掌柜才肯说些实话!”

林尽染捻起一根银针,缓缓起身向薛乾走去,“监牢里看不大清,若是扎错了穴位,薛掌柜可莫要怪我。”

“欸,且慢且慢。”薛乾连连往后一退,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鄙人怎敢和林御史玩笑呢?贵人知我最熬不得酷刑,这才让鄙人在监牢里老实交代,免受些皮肉之苦。”

林尽染不禁莞尔,“你既贪生怕死,又为何敢站出来自首,告发林尚书?”

“刑罚之苦可不是说熬就能熬,但斩刑不过是头点地,一了百了。”薛乾嘿嘿一笑,又继续说道,“鄙人毕竟曾是揽月楼的掌柜,若拿出实证,想来无人会质疑。至于林御史想知晓这封信函与私印的出处,鄙人的确一无所知。不过贵人有一句话交托,若林御史想借信函上的指印追查,大可不必费心。”

林尽染闻言,默默将银针收回,啧啧道,“你们真可是煞费苦心。而今碰触过书信的人不在少数,若想以指印追查,也绝非易事。”

“贵人也是为确保万无一失。毕竟林御史思想跳脱,指不定还有别的手段。”

“看来是不能从你口中套些话出来。”

薛乾笑容晏晏地回答,“林御史明鉴,鄙人怎会糊弄您呢。不过有一句话···鄙人不知当说不当说?”

林尽染的话音言简意赅,“讲。”

“适才林御史谈起两桩旧案,鄙人以为···欲除林尚书而后快者绝非仅有一人,林御史与其在此闲叙,不若抓紧审讯昨夜抓来的人犯。”

薛乾话音一顿,又似回忆起什么,继而嘶声笑道,“鄙人还想起来一件事,尚书令既与鄙人和揽月楼有纠葛,府中若不能搜出飞钱也实在说不过去。贵人想问一句,现今您还相信那位吗?”

林尽染挑了挑眉,微微咬紧牙根,“好啊!果真是好本事!”

“尚书令府上的大公子是叫林明礼吧?听说前阵登了榜,成为翰林学子。只不过···没了尚书令做倚靠,皇帝又不敢认他作甥子,这吴府会予他助力嘛。所谓‘墙倒众人推’,唯恐林尚书为了长子,还不愿林府这座高墙倒塌。你说呢,林御史?”

“看来你们是想将他逼入绝境!”

“回看尚书令三十载宦海沉浮,汝南林氏此前仅是个不入流的世家,倚靠皇室、韦太师一步登天。若是此番坐实贪墨受贿,不说多年辛苦耕耘毁于一旦,林氏怕也会永世不能翻身。此番,他并无拒绝的理由。人嘛,终归是自私的!”

林尽染的指尖不自觉地轻叩桌案,暗暗忖量,半晌后又抿唇一笑,“听薛掌柜这么说,本御史倒真想看看,林尚书是否真如你所说那般的自私。”

日头愈发的黯淡,林明礼送走最后一家造访的官眷,这才撩袍踏入府门,眸中几近倦怠,难以掩饰。自未时正起,零零散散也好,有意结队也罢,已约莫有近十家官眷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前来探听口风。毕竟他先前未有操持过这些人情往来世故,应付完一家接一家之后,总算有些得心应手的意思。

林明礼合上眼眸,扭了扭略有僵直的脖颈,又懒散地斜靠在扶手上,啜饮一口茶,继而抬手吩咐道,“下去吧。”

堂内下人纷纷应声告退。

“夫君倒真有几分当家作主的模样!”

吴兰亭的话音中听不出是真心,还是讥讽。

林明礼抚了抚额,略有警告地提醒,“兰亭,你和二皇妃走得太近了!”

“怎的,夫君是担心三皇子误会?”吴兰亭双手交叠在腿上,唇角含笑,似是并不担心他会叱责。

“那日在殿下府中享宴,我便听出你话中之意。三皇妃素来与林府不合,林御史又处心积虑地想置陈小公爷于死地。借三殿下和三皇妃之手除掉林府,这才是你的目的。”

当日那番说辞虽表面上能自圆其说,但依陈若锦的性子,若想保全胞弟的性命,就只得扭曲事实。然三皇子素来觊觎林尽染及其背后倚仗的权势,故设法令其失去期望,再挑拨两方对立,方有机会借势击溃。

吴兰亭嫣然一笑,侧头看他,揶揄道,“夫君果真聪慧,见微知着。不过,怎当日不曾当着三皇子的面戳穿?夫君可是一向敬重、崇拜林尽染的啊,就有如你的先生崔秉志一样。”

林明礼倏然睁眼,又稍稍眯了眯双眸,话音一沉,“我若想阻止你对付林御史和他夫人,是该当众戳穿。不过,仅凭三殿下还远远不够。”

吴兰亭微微一怔,未多时又掩唇轻笑,“夫君果真是妙人。若按你的意思,我更该和二皇妃走得近些,若能拉拢二皇子一同对付······”

“我知道你对林御史和他夫人素有怨怼。”林明礼猝然将她的话阻断在喉间,眸色凛凛地审视她,“你们手上暂无他的话柄,怀疑他身中剧毒也仅是揣测······”

吴兰亭本就不悦他打断说话,当即反驳道,“谁说是揣测?”

“你可有实证?”

吴兰亭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兀自转了回去,“没承想,堂堂的大公子也有借机套话的时候。”

“我会遵守当日承诺。只是,夫人要想达到目的,如若不与我同心戮力,怕是难以完成。”

吴兰亭微微蹙眉,却又很快恢复常态。转瞬间已然暗暗权衡其中的利害关系,毕竟眼下与母家的关系有如蚕丝,轻轻一扯即断,二皇妃又精于算计,与她之间的往来不过是互换利益,难以久持。而今似乎仅有这位见不得光的天子外甥能够助力一二。

“那得看看,夫君有何诚意!”

林明礼淡然自若地抿了一口茶,“告发明园旧案,就是我的诚意。”

吴兰亭蹙着秀眉,不由地再次侧头看他,“明园藏尸案是你···可,你为何要再提明园旧案?这分明已经结案了!况且······”

“况且,如今又闹出爹曾雇凶夜袭大将军府一案。”林明礼接过话茬,垂眸凝思片刻后方道,“此事同样出乎我的意料。按我最初的设想,皇帝陛下既有意处置我爹,我便顺势重启明园旧案,迫使爹告老,我也能如愿借翰林学子的名义谋取一官半职。”

吴兰亭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就如此自信?”

“有道是,‘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明德坏事做尽,爹司职尚书令,更应秉公正法。借再审旧案,我想不论是陛下还是爹,都应该能明白我的意图。”

“父亲为了你,可是殚精竭虑。”

吴兰亭实非劝他迷途知返,话音中反而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可他终究是错了!”林明礼的眸子生冷异常,似乎撇尽一切情感,语调愈发的寒冷,“林府积弊已久,是该借机好好地清除一轮。爹犯的错,理应承担后果。”

“那夜袭大将军府呢?这个罪名可不小。”

“据今日造访的各府官眷所述,此案已交由许御史处置,而林御史猜测,彼时爹为替明德开脱,消灭罪证,故使了一回声东击西,企图调回明园的府兵回防。许御史借调大理寺卷宗,诉状与蟊贼的口供吻合。故而,此案既成事实,想必不日就会呈至御前。”

“若依《楚律》,仅这两桩旧案,足以判你爹流放。早前叶侍郎因贪墨被判流放两千里,尚且是韦太师出面斡旋,其子叶知见方能参加科考。这回,难保不会因你爹的缘故,而罢免你翰林学子的名头。”

她这番话其实是在告诉他一个现实,叶知见尚且是韦府亲家的后嗣,韦太师自然会出于情面帮扶一把;然他与林明礼实则并无血脉亲情,故而未必会出手相助。

林明礼不疾不徐地斟上茶汤,闭目细嗅,“此次科考虽有规定,刑家之子,不得科考,可未说已中榜者会受其父牵连。爹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我自然不会遭连累。”

吴兰亭回忆起他方才愈发纯熟地应付来往官眷,以及目下愈发冷淡的脾性,这位性情温和、逆来顺受的大公子,就如那夜死死掐住她脖子说要颠覆林府的时候,一样的陌生、一样的冰冷。

可至少那时的他尚有一丝温情,现下的林明礼几是真以实现昔日誓言为己任,连自己的生父也可以算计,吴兰亭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依你之见,父亲会与揽月楼勾结吗?”

林明礼站起身,徐徐踱至她跟前,俯身下去紧紧盯住她的双眸,冷冷道,“这回,夫人是帮谁打听?是吴府,还是二皇妃?”

“重要吗?至少今日妾听来,这些世家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父亲不在,夫君便是话事人,妾身与林府上下自然是悉数遵从夫君的意思。”

林明礼冷冷一笑,手指轻轻从她的脸上抚过,却又倏然抓住她的后首,按至眼前,附耳说道,“我知道你想趁机联合其他世家共同对付林御史,然眼下确非良机。我答应你的事,固然不会食言。可孰轻孰重,你最好有个分寸!”

话音刚落,他只觉耳畔一股热气喷吐,随即响起一声,“妾,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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