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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书,且慢。”

小尼姑从庵内行色匆匆的小跑出来,向林靖澄揖手一礼,“林尚书,师傅命贫尼前来传话,请贵府依嫡长子礼制厚葬林公子。至于贵府家事还请妥善处置,莫要让人辱没吴小姐的清白。”

似有什么东西爬过心口,林靖澄勉力收敛起情绪,回了一礼,“小师父,摒尘师太还有何交代?”

二人算是熟稔,数年来,他皆是在静心庵门前默默等候,小尼姑每每进去通禀,也只道摒尘师太不愿出来相见。可纵使长公主的脚步声足够轻,林靖澄心中了然,她定是在门后暗自窥视,故而习惯性地合上双眼,这俨然形成二人之间的默契。

“师傅说,往后林尚书不必再来静心庵,欠林府和林夫人的交代自会奉上。”说罢,小尼姑欠身施礼,便转身回了庵内。

林靖澄知晓方才那句话中的分量,莫要让人辱没吴兰亭的清白,即已知晓此事之人,就不能再留下活口。昔日的痛楚她仍未忘怀,如今也只祈盼儿媳勿要她的重蹈覆辙。

翌日,天已微明,雄伟壮阔的长安城在淡淡地晨光中露出模糊的轮廓。

林府今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公子,府外有自称是摒尘师太的尼姑求见。”

林尽染将将得知此讯时顿感惊诧,可脚下仍未停歇,行色匆匆地往府外而去。然则暗暗思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如今,长公主已然破例再进长安城,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见长公主身着斗篷,整个人俱是包裹其中。若非正视,确也瞧不见她的面庞。

“摒尘师太!”林尽染甚是谦恭地揖手一礼,又盛情邀请道,“师太愿亲自前来,林府实在是蓬荜生辉,请进府一叙。”

长公主微微颔首,回以一礼,遂与他一齐进府。

林尽染将她引进书房,又令采苓请来李时安作陪招待贵客。

火盆烧的很旺,不消片刻就已祛除屋里大半的寒气。

李时安替长公主宽下斗篷,又递予一旁的采苓,便静静地坐在身旁。这番作陪并非是要说些什么话,只是未免落个他二人共处一室的话柄,名节尚且还是首位。

“今日前来寻林御史,不过是来确认几桩要事。事关姑娘家的名节,尚且马虎不得。李老将军既予我有恩,皇帝陛下在外也称他为皇叔。如此说来,我等算是一家人。”

长公主淡然一笑,率先打开话茬,可言辞中多少带了些场面话。换言之,她今日并非是以摒尘师太的身份在此言论,而是以长公主的姿态。

林尽染蓦然敛神屏息,正襟危坐,正色道,“长公主抬举了,李府与林府上下受宠若惊。长公主既有话要问,不妨直言,染之与时安定然知无不答。”

“大婚之日,吴兰亭是否为林明德欺辱?”

“这······”

林尽染略有迟疑,眼珠子不由地往旁侧的李时安处一瞥,似有求救之意。可这般的情状已落入她的眼中。

长公主秀眉微蹙,眼里的流光幽幽溶动,话音冷漠得几乎无温,“故而,林御史与时安早就知晓此事?”

李时安在一旁替他开脱道,“攸关兰亭清白,时安与夫君怎敢四处宣扬。”

说罢,又起身取来桌案上的锦盒,展开金钗中的纸条,递予长公主,又续道,“请长公主一阅。前些时日夫君纳妾,邀大公子与兰亭前来赴宴,这份贺礼中有一封书信,上书林明德与三皇子联袂构陷太子一案,而纸条上有书‘林二辱嫂’四个字。”

长公主眼神淡漠,玉手紧攥着纸条,心中万般纠结,低声喃喃道,“故···阿英所言,即为事实?”

若说先前对纸条的解读可能有失偏颇,然现下有韦氏亲口承认,那必是确凿无疑!

林尽染身子微微前倾,略有歉意道,“望长公主恕罪。事关吴兰亭清白,饶是陛下与染之尤有猜疑,也未敢声张。”

长公主唇角牵强,“深谢林御史和时安思虑周全。若···”可话音却是一顿,眸中的波光离散,良久方凄伤道,“若我早早知晓这等内情,对明德之事或许会袖手旁观。”

“长公主心善,或为报答林夫人抚育大公子二十余载的恩情,而生恻隐之心。然则,林明德罪行累累,昭然若揭。若一昧的宽恕,仅会令他还有无辜之人堕入无尽深渊。”

此言显然戳中她的忧虑,微微眯着眼眸,难以察觉的点了点头,凝目望着火盆中的红光,好半晌才缓缓将视线转移到林尽染的脸上,“未能保住明德性命,我已然失信在前,此事自是要予韦英交代。谋害林明德的元凶,还请林御史稍加留心。”

“陛下已命大理寺前去淯阳查探,料想不日便会传来音讯。”

长公主稍稍松了口气,双手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方才就算是公事,我托大唤你一声染之······”

林尽染微微躬身,赶忙揖手一礼,“长公主言重了。”

长公主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言道,“染之年少有为,尚且能自由进出文英殿,每每向陛下进言,多也入得圣听。”

“长公主不妨直言,您这夸赞倒是真令染之惶恐万分。”

“昨日韦英来过静心庵,只是她将将历经丧子之痛,言行难免会有些偏激,还望染之替韦府美言几句。”

林尽染双眉微蹙,不自觉地轻轻揉捻着指尖,心中暗忖,若言语仅有失偏颇,长公主怕也不会特意提醒,料想定是有出格之举。

“前些时日,林明德的死讯将将传至文英殿,陛下已有审问。韦太师已向陛下求得恩典。若林夫人言行有失礼数,陛下尚能体谅宽宥。不过,染之敢问,林夫人对长公主可有何不敬之举?”

毕竟对方是女子,又是长公主的身份,林尽染终究是不宜过份打量。但说话间,李时安已然心领神会,微微偏过身去,端详她有何异样。

方才替长公主宽下斗篷时,注意未曾放在她的脸上。可屋内纵使有火盆的炙烤,脸色会有些红润,但还是能隐隐绰绰地觑见面颊上的指印。

李时安狐疑地问道,“长···长公主,林夫人可是掌掴了您?”

刚刚打量时,她已然有些刻意闪避。但当问出口后,长公主更显无所适从,这恰恰是印证了韦氏果真如此。

林尽染见状,不免摇头苦笑,“长公主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何为真,何为假?”

“假话尚且能宽慰一二。真话便是,染之也未敢揣度圣意。”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咬紧牙根问询,“染之且先说来听听。”

“若依谱牒,长公主已记作身故,当下的身份确为摒尘师太,林夫人纵使言语有些冒犯,亦或举止偏激,陛下并无借口处置,故而也不致落个流放或是斩刑的下场。”

若是这般听来,倒也不必出面求情,韦英应当无碍,长公主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些。

林尽染似是已猜出她心中所想,斟酌一番后又言道,“长公主虽已是方外之人,但陛下对您一直心存愧疚,否则又怎会派禁军暗伏在静心庵周遭守护二十载。兴许昨日禁军已将箭矢瞄向了林夫人,只是她的确未有危及长公主的性命,故而箭在弦上,一直未发。何况······”

“何况皇帝陛下意欲针对林靖澄,是吗?”

长公主也未等他将话说完,就已然猜到七八分。包括上回他与李时安一同前来,打探昔日旧事,她就已然暗暗起疑,故此话中俱是有所保留。

毕竟尚书令府中不光是有旧人林靖澄,还有林明礼在。

“林夫人此举尚未能牵连尚书令府,还请长公主宽心。陛下体恤韦太师年事已高,兴许几番权衡下,不予理会也未可知。只是恕染之无能为力,不说攸关皇家颜面,太师也早已求过情,当下再多进言已然无用。”

长公主轻咬着上唇,方才确是领会错了意思,但同样也佐证了自己的猜想,皇帝陛下的确是起了针对尚书令府的念头。

“还请染之转达,我想与陛下见上一面。”

林尽染的眉心一拢,此事说难不难,若仅是转达一声倒也无妨,可依长公主的意思,定然是要与陛下相见。且不论眼下身份悬殊,陛下若真愿意,早已现身,又何须等到今日。

“无论是否能成,我俱是感念染之这份恩情。”

林尽染轻叹一声,“长公主说的哪里话,只是···哎,染之定会向陛下传达您的意思。”

长公主暗中到访林府直至正午,又闲叙些家长里短,林尽染便命申越亲自驾车送她回静心庵,而自己便先往皇宫而去。

彼时,二皇子闻讯去了寒园,正于阁楼外跺去裹在鞋底的雪泥,抖落大氅上的细雪。虽是天寒地冻,但他也没立即进入烧着火盆的屋内取暖,反而在外受着冷风,垂眸凝视地上的脚印。

唯有在冰天雪地之中,足迹是骗不了人的。纵使仍有细雪覆盖,雪地之中仍有深浅不一的痕迹。而在他之前,已有三人来过此处,却仅有一对离去。

那另外两对的主人呢?除却母妃的足迹,还有一对似乎男子留下的,且一直在阁楼内未曾离开,二皇子暗自腹诽。

未多时,屋内骤然传来淑贵妃的媚声,“可是承熠来了?”

二皇子稳住有些散乱的心神,大步踏进屋子后,旋即带上门,趋身向揖礼,“母妃。”

“起来吧。”

淑贵妃稍稍抬手,抿唇一笑,邀他坐下。然,并未戳破他的心思,她早已大略看清他在屋外的动作,若说跺脚、掸雪尚且要花些功夫,这垂头发怔兴许就是在观察究竟有何人进出楼阁。

二皇子宽下大氅,撩袍而坐,温声道,“昨日林夫人抬棺上了二郎山,去了静心庵,可是要寻尼姑做法?”

淑贵妃一声媚笑,“承熠何故装傻充愣?静心庵的摒尘师太可从未替谁家做过法。”

“看来母妃已知晓静心庵那位大人物是何身份。”

淑贵妃的腮边红晕未消,映得水眸香唇更为娇艳,微微挑了挑眉,“摒尘师太竟真的是长公主,算起来你还得唤她一声姑姑。”

“长公主?那谱牒中果真是有猫腻?”二皇子俊眉一蹙,沉吟片刻,遂言道,“是父皇刻意隐瞒长公主的行踪,故而将她记作身故?可如此举措,意欲何为?”

淑贵妃轻轻捻转着酒盏,旋即一饮而尽,面色更显红润,朱唇翕张,“因为长公主曾与突厥和亲。这倒也算是牵扯起一段往事,不过个中曲直,母妃知晓的也不算详尽。据说三十年前,陇西李氏因家主战死北境曾起内乱,先皇在世时为稳北境安宁,曾将长公主远嫁和亲,算是争取几年太平光阴。不过李老将军平定家族内乱之后,遂奔赴北境。大战之后,长公主便被迎回长安。而后不知为何,她就此销声匿迹。”

然则,不怪淑贵妃对其中的细节知之甚少,三十年前她还尚未入宫,册立为妃,又攸关皇族密辛。能说清内情者,除却楚帝、李代远、林靖澄与长公主外,怕也是凤毛麟角。

“无怪父皇和林靖澄会如此看重林明礼。”二皇子的心湖久久未平,片刻后又饶有意味的一声轻笑,“老三曾说,林明德曾命人在其兄长外出游历时,设法截杀,可惜皆是无功而返。看来林明礼身边一直有人守护,那长公主应同样如是。”

“依目前的形势看,摒尘师太再也无法正身。而林明礼从大义上来说,有且只能是林靖澄和韦英的嫡长子。”

林明德当下身故已成事实,韦邈父女即便有意扶持他为嫡子,也无任何意义,林明礼才是继承林氏家业的唯一子嗣。

二皇子刚欲举起杯盏,遽然身形一顿,眼缝眯得狭长,沉吟道,“离京前,林明德曾与老三在安乐居见过一面。次日,老三便派遣城外谯国公留予他的卫队,一路护送林明德前往汝南。作为交换,老三兴许也从他的口中得知林明礼及其娘亲的身份。难为他,前阵子突然发难,责问吾是否命人暗杀林明德。”

可刚念及此处,二皇子不由地看向她,问询,“母妃可有命人半路截杀?”

淑贵妃伸出玉指,掩嘴一笑,“若母妃有这般本事,能在禁军、谯国公家卫队的眼皮子底下向林明德投毒,你父皇怕是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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