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
晨雾笼罩着鹰愁涧的隘口,湿冷的山风在峭壁间呜咽。
柳凤儿站在涧口的青石上,看着张凡几人整理行装的身影。
“大当家,就送到这里吧。我们此去,定会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苏澜转身抱拳,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张凡等人闻声停下动作,目光在柳凤儿和远处正在操练的黑虎寨弟兄之间游移。
柳凤儿微微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
令牌上“黑虎”二字已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处还留着几道刀痕。
她将令牌递给苏澜时,声音沉稳而坚定:
“这是黑虎寨的令牌……日后若是要行动,派人持此令来,黑虎寨上下必当鼎力相助。”
自全寨遭逢大难,又亲眼见证张凡等人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她对苏澜杀死自己三弟的那份恨意,已如这山间的晨雾般渐渐消散。
只是提及血影盟时,眼中仍会闪过一丝刻骨的寒意。
苏澜郑重地接过令牌,指腹抚过令牌上的纹路。
她压低声音道:
“对付掸国边军,我们或许力有不逮。但血影盟……”
她抬眼直视柳凤儿,一字一顿道:
“我们定会将他们尽快覆灭。”
柳凤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作了一抹欣慰,轻声叮嘱道:
“诸位,血影盟势力错综复杂,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苏澜点了点头,说道:
“大当家放心,我们自有分寸。你也要多保重,带着兄弟们好好训练,提升实力。”
正在这时,四当家大步流星地走来,不由分说往张凡几人怀里各塞了个鼓鼓的皮水囊,道:
“涧里新打的泉水,清甜着呢!你们带着路上喝,解解渴。”
与此同时,六当家也默默上前,递来数个青翠的竹筒,筒口用新鲜的藤蔓仔细扎紧:
“昨日带着弟兄们在后山采的松茸菌,晒得半干。路上若遇阴雨,拿些泡水喝,能驱寒祛湿。”
张凡等人感受着那水囊里清泉的凉意,心中满是感动。
然而,对于那装着松茸菌的竹筒,他们却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
张凡皱了皱眉头,诚恳地说道:
“六当家,你们初来乍到,这些山货还是留着……”
四当家浓眉一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张凡肩上,
“张凡兄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咱们黑虎寨虽然落魄,但还不至于连这点心意都拿不出手!”
张凡被拍得身形一晃,却见周围几个小喽啰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虽然除了大当家柳凤儿外,寨中其他人并不知晓他们即将合作对付血影盟的事,但这一路上,张凡等人早已被这些草莽汉子的赤诚所打动。
正因如此,昨日安顿时,他们便坦然告知了对方自己等人的真实姓名。
苏澜在一旁轻咳一声,温声道:
“四当家误会了。张凡是担心你们初来此地,物资紧缺……”
“嗨!”
四当家一摆手,
“你们留下的盐巴和粮食,足够我们撑半个月了!”
“有这些撑持着,等摸熟了这片山头,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们可别把我们想得那么没用!”
回想起昨日,黑虎寨众人初到这鹰愁涧之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艰难,什么都没准备好。
是张凡等人,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的空间戒指中拿出了大半储存的食物等物资。
那些物资,对于初来乍到、物资匮乏的黑虎寨众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六当家瘦削的脸上浮现执拗的神色,竹筒又往前递了递。
见张凡等人还是不接,眉头微皱,故意打趣道:
“莫非……诸位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山野粗物?”
此刻,众人才看清他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泥痕,显然今晨又去采菌子去了。
张凡等人对视一眼,终是不再推辞,郑重地接过竹筒。
那筒身还带着晨露的湿气,隐约能闻到松木混着菌菇的清香。
四当家这才咧嘴笑道:
“这才像话!等你们下次回来,老子定要猎头黑熊招待你们!”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间,山雾渐散,初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马儿不耐烦地踏着蹄子,溅起几颗沾着露水的碎石。
苏澜抱拳,声音清朗却透着几分郑重,道:
“柳大当家,诸位兄弟,保重。”
山风卷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
张凡等人也纷纷拱手,正欲转身离去。
可就在这时——
“等等!”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在这离别的肃穆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只见一直未曾说话的李佑突然从队伍里闪了出来,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四当家的肩膀:
“老四啊,兄弟这一走,最不放心的就是咱们大当家了——”
他故意拉长声调,挤眉弄眼,交代道,
“你可要替我把大当家照顾好了,少根头发丝儿,我回来跟你急!”
四当家正沉浸在离愁别绪中,被李佑这没正经的话噎得直瞪眼,又气又急地吼道:
“放你娘的屁!”
说着,猛地甩开他的手,黝黑的脸膛涨得发紫,
“大当家武功高强,哪……哪用得着我们操心!”
李佑灵活地后退半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欠揍的笑容,调侃道:
“哎哟,老四你急什么?”
他故意压低声音,却让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这不也是关心大当家嘛。”
“大当家平日里为咱们黑虎寨操碎了心,咱们做兄弟的,能不惦记着点嘛。”
四当家气得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说道:
“去去去,你少在这儿贫嘴。”
“你小子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外面危险重重,别到时候自己先栽了跟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原本有些压抑的离别气氛,也被他们这一闹,变得轻松了几分。
“行了,李佑。”
柳凤儿轻笑着解围,
“别欺负我们家四弟了,他可说不过你。”
张凡也走上前来,拍了拍李佑的肩膀,说道:
“是啊,李兄,咱们该出发了,时间不等人。”
四当家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局促地搓着手,声音突然低了几分:
“大……大当家放心,寨子里有我在,绝不会让您操半点心的……”
李佑看着四当家这副模样,难得地没有继续调侃。
他转身时,脸上痞笑依旧,眼神却柔和了几分:
“老四,大当家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她。”
四当家也收起了之前的怒气,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大当家受到一点的委屈。”
山雾散尽,张凡等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黑虎寨众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
“大当家……”
四当家搓着手,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凑到柳凤儿身旁。
“那……那什么……李佑那小子胡咧咧……您可别往心里去啊。”
柳凤儿头也不回地甩了句:
“闭嘴,你又有闲工夫了?!修炼去!”
声音冷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若是仔细听,却能听出那语气中藏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四当家被柳凤儿这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柳凤儿此刻的心情,也知道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可他心里那股对柳凤儿的情愫,却像野草一样,在这离别的氛围中疯狂地生长。
“大当家,我……”
四当家鼓起勇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深知柳凤儿的脾气,此刻若是再纠缠下去,只怕会惹得她更加生气。
柳凤儿见四当家还杵在原地,不耐烦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等掸国边军和血影盟打上门来,才想起练功吗?”
四当家被柳凤儿那凌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说道:
“是,大当家,我这就去修炼。”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去。
看着四当家仓皇离去离去的背影,柳凤儿轻轻叹了口气。
她又岂能不明白四当家的心意呢?
然而,自己终究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对爱情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少女了。
特别是……
这般想着,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抚上了左胸。
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是两年前留下的,拜她曾经最信任的男人所赐。
山风掠过她的鬓角,带来丝丝凉意。
她忽然想起那个雨夜,那个曾说要护她一生的男人,最后却将匕首插入她胸口时的眼神。
冰冷得就像这鹰愁涧的泉水,没有一丝温度。
“呵……”
她自嘲地勾起嘴角。
这世间的男子,不是贪她的美貌,就是图她背后的权势。
就连老四这样憨直的汉子,也不过是被她这副皮囊所惑罢了。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钻心的疼——
却比不上心里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伤口让她领悟了一个真谛,一个耗费前半生才明白的道理:
这世上能依靠的,唯有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