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听得清清楚楚,正因为听得太清楚,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悲凉感,瞬间淹没了他。
此时曹操的身体微微颤抖,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混乱,却又无比清晰。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何起兵。
在这崩坏的乱世之中,他曹操,不也曾想凭借自己的才能与智计,澄清寰宇,重塑乾坤吗?
他也曾设想过无数种结局,甚至想过自己可能会兵败身死,马革裹尸。
他什么都想过,败了,也无憾!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败法!
这刘轩…………他和他麾下的那些东西,真的和自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曹操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一生所学、一生所信奉的战争法则。
那应该是两军对垒,旌旗蔽日;
应该是猛将冲阵,士卒搏杀;
应该是奇谋诡计,运筹帷幄;
应该是比拼谁的军队更精锐,谁的后勤更稳固!
可刘轩呢?
他根本不跟你玩这些!
他用那种名为“火炮”的妖术,在你的士兵还未看清敌人旗帜时,就将你的军阵炸成一片火海,让最勇猛的战士连挥刀的机会都没有,就化为焦炭。
他用那种名为“火车”、“汽车”的钢铁巨兽,将粮草兵员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往前线,让你引以为傲的断粮之计,变成一个可笑的独角戏。
而现在,他甚至派出了这种能飞在天上的钢铁怪物,将你最后的防线、最后的尊严,像孩童的玩具一样,一件件敲得粉碎!
曹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呕心沥血、穷尽一生磨炼剑术的剑客,自以为天下无敌,却在决斗场上,被对手用一把自己闻所未闻的“火铳”,在百步之外轻易地终结了性命。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不是技不如人,不是时运不济,而是一种从根源上、从认知上被彻底否定的荒谬感!
曹操的身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走回堂内。
他的步伐有些僵硬,像是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曹操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一张椅子前,然后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颓然转身,重重地坐了下去。
“主公!”
郭嘉等人见状,心中大骇,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生怕曹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然而,曹操只是缓缓抬起了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
众人立刻噤声,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死寂,只能听到彼此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只见曹操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纸盒。他打开铁盒,从里面捻出一根细长的白色纸卷——香烟。
他将烟卷叼在嘴上,又拿出一盒火柴点燃。
一缕青烟升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气涌入肺中,带来了剧烈的咳嗽,但曹操强忍着没有咳出声,只是脸颊被呛得微微发红。
烟雾缭绕,将他那张曾经写满了权谋与霸气的脸,笼罩在一片模糊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众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的主公。
一支烟很快燃尽,曹操将烟蒂在桌角摁灭,没有丝毫停顿,又从纸盒里拿出了第二支,点燃,继续沉默地吞云吐雾。
烟雾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波澜壮阔的前半生。
可这一切,在刘轩那层出不穷的“妖术”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当第二支烟燃尽时,他又点燃了第三支。
这一次,他吸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屈辱、愤怒与无奈,都随着这最后一口烟,一同吸入肺腑,再彻底地吐出。
长长的白烟从他的口鼻中缓缓呼出,如同一道散去的魂。
烟雾散尽,他那张被遮蔽的脸庞重新清晰起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上面没有绝望,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一切的平静。
“投降吧。”
曹操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轻声补充了一句:
“累了。”
这两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激起了滔天巨浪,却又最终归于沉寂。
郭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众将士则默默地低下了头,紧握的双拳又无力地松开。
不甘、心酸、屈辱……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但他们都明白,主公说得对。
事已至此,再战下去,除了让这满城军民化为焦土,已别无他法。
“主公……”郭嘉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主公且在府中歇息,剩下的事,便由嘉去处理吧。”
他想为自己的主公,保留这最后的体面。
然而,曹操却摆了摆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就此沉沦时,他的腰杆,却在一点点地挺直。
“为何不去?”
曹操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却又无比洒脱的弧度。
“我曹操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胜,便君临天下;败,便俯首称臣。输了投降,天经地义,很正常嘛,没什么丢人的。”
说完,曹操整了整自己那身虽有狼狈却依旧不失威严的衣冠,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府门外走去。
那背影,不再有之前的颓唐与失魂落魄,反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荡与从容。
看着曹操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郭嘉先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为那逝去的霸业,也为英雄的末路。
但紧接着,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才是我郭奉孝所追随的主公啊……
他心中想道。
胜,则叱咤风云;败,亦能坦然面对。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嘎吱——吱呀——”
沉重而古老的许昌城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那曾经象征着权势与壁垒的门轴,此刻转动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为一个时代的落幕,奏响了最后的挽歌。
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门洞后那条长长的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