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累若麻。
神界起始的源点,也被称为“拜多斯”或“深渊”。
那个名词只在最久远、最晦涩的文献中以片语只字的方式出现过,被认为是一种高度可能的古哲学模型。
它作为神性的始原之核,是一切意识展开之前,尚未分化的“满溢之境”。
在这里,第一个原型意识自我展开。它并非出自意志或目的,而是一种必然的“溢出”。原初的意识在其完整性中无法抑制地向外流动,如同水满则溢般自然发生。
在资料当中,它一般会被被称作“移涌”,但也会有些民间传说,将它们称为“神”。
总而言之,这套体系有文献、有推演、有传说,甚至被广泛运用于事务管理局的工作中,作为给一切异质实体进行分类和归类的理论基础——所有的非人的异质实体都被称为“移涌”,而它们存在原因的也被理解为能量汇聚到达顶点后的溢出,而它们的各种奇特能力被以六十个移涌的名字而分类。
但从未有证据显示,普累若麻曾真正具象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直到现在。
“在我们目前的资料体系中哪怕最为信奉的理论派,也从未有人敢认为它会……具象化,更别说以这种……具象的人形出现,出现在物质空间中。”
炙骁几乎有些头晕。
“……F环。这种东西居然在F环显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星榆摇了摇头,显然完全无法理解面前这现象给炙骁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她对这东西全部的认识也就来自于之前朝暮热切又激动地给她叙述着什么“同一性”,用来论证她们才是天生的同伴的时候,说过的那什么普累若麻循环。
但要说的话,现在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或许是这个空间太过压抑,她几乎产生了一些错觉。
就像……那些对偶石像,哪怕它们都是死物,甚至很多都没有眼睛,她却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尊神像似乎都在……注视着她。
“这不属于我们所知的世界。”炙骁继续解释,“它来自另一个层次。这是‘已知的’历史,不是‘我们的’历史。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我们进入了……‘二重历史’的边界。”
“二重历史?”星榆反问。
在金枝残片中,她见过类似的词。
来自极昼城的那个学者,最开始来到郊区探索就是为了探究所谓的“七重历史”。她对这一切不甚理解,但是对所有可疑而陌生的名词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多重历史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理事会只承认二重,那么其它五重历史去了哪里?
炙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原本不想解释太多,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解释。
“二重历史是目前在内部被承认为‘默认可能性’的一种基础理论框架。这么说吧,大众可能会以为历史是一条线,但它不是。它是树状的。”
“我们所认知的‘世界’,只是其中一条被选择并持续推进的路径。其余的,无数条,依旧在另一种层级上存在。”
“听起来像平行世界。”星榆回答。
“你居然听说过这个概念?”炙骁有些意外,但摇了摇头,“但不是。平行世界是彼此分离的,永不相交。而这些历史……是交错、重叠的,它们一直存在,只是作为未具现化的形式,沉睡在现实之下。如果要类比的话,就像空气。肉眼看不到,但它真实存在,只是隐而不现。”
“那些未被选中的历史,有时会被完全抹除;但有些太完整的,以至于几乎产生了自身引力,就会形成独自的……历史层。在极少数的情况,两个历史层会短暂重叠。这种现象被称为历史涌现。”
星榆目光紧盯那座雕像:“这些雕像是从那边涌过来的?”
“没错,它们来自一个……被排除的历史版本,或者说,神话传说的版本。”炙骁点头,开始查看周围的环境情况,“一个以‘意识分化’为核心建立的时间线。在那个版本中,现实以‘普累若麻’为原型构建,而不是我们所熟悉的科技与政治逻辑。”
她看到的结果不是很乐观。
设备上,灵质读数正在快速上升中。毫无疑问,这座教堂并不是本来就这样,它是一个现场诞生的全新污染源头。
但反常的是,面前的污染看起来……太过无害了。
这不是一个特定的生物,没有展现出攻击性,直到目前……炙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也没有展现出明显的认知污染情况。
甚至,她到现在还没有感觉到理论上应有的头晕不适。
也就是说,这只是个单纯的异界通道?就只是为了单纯展现它自己的存在,或者说为了给她带回去,做一篇现成的学术研究论文?
但炙骁并没有因这天降的研究成果而感到激动,并不止是因为她不是一名专业的学术研究人员。
相反,一股难以言明的不安从她脊背升起。
太巧了。
巧合得过头。
她昨晚才随口问过祈雪“巨匠造物主”的事。
那是这个历史故事体系里较为有争议的一个角色,那时她只是随口一问,想要了解下外围世界的民间传说。但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踩入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历史交汇点。
这几乎不像是巧合。
她们正处在涌现点的中央,而原因是——
炙骁脑中闪过一个令她后背发冷的推断。
代理人星榆,以“高污染适应性”展现出显着反常性。
但……过去行动中,她所在区域的污染指数不减反升;她并未表现出传统意义上的异质抗性反应,更像是污染从未作用在她身上。甚至,按照她的了解,在成为代理人前,她长期生活在F环……
如果星榆不是未被影响,而是本身就是促发机制的一部分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的时候,炙骁的面色白了一层。
不、不可能——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她已经不能说是人类,而是已经成为了移涌。
而星榆……看起来是那么“正常”,那么活生生的。
成为移涌永远意味着脱离人类结构,意味着彻底解构自身存在逻辑。人形的移涌?那是不存在的。人类只会将移涌视为怪物,而拥有到移涌那种级别的个体……也必然不屑于人类的形体。
或许这只是超凡能力触发……或者某种连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副作用。
星榆还在饶有兴趣地观察那些雕像,等待着她继续介绍二重历史的概念,并不知道身后人的精彩思维活动。
炙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愿往这个方向推理,也无法相信这个违背自己认知的结果。但检测数据不会说谎。
在面对未知威胁时,第一要务永远不是情绪,而是清醒。
还有就是,异常事件的动因,不取决于行为者的“是否知情”,而只看“是否成因”。
有些事当事人可能并不自知,甚至压根无法控制,但这不能妨碍炙骁的职责。
人类永远无法看穿每一条路径之间的因果关系。……那是计算机该干的事情。
她的职责就是,是在不确定性中,抓住最可能的交集点。
现在证据已经指向一个无法回避的结论——星榆,很有可能,本身就是这些污染事件的触发源。
就算判断错误……不,反常事件,星榆的出现,污染的蔓延,它们之间的时空对应性已经超出了任何统计学上的随机可能。
从逻辑上说,不存在比她更合理的触发解释。
“……这个空间表面稳定,实际上已处于半折叠态。若我们继续停留或进行深层观测,会极大概率促使历史固化。任务结束后,我们必须立刻返回最近的事务管理局进行完整检测。”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异世界的大门?听起来挺神奇的。”星榆回答。
“不是神奇,是危险。”炙骁解释道,语气不自知地变得略微生硬,“观测是一种最常见的锚定。如果没有观测者,这些残余的历史会像浮萍一样自行散去;可一旦被锚定,它们就会开始‘争夺位置’,争夺在我们现实历史中的合法性。我们的历史会悄无声息地被替换,没有人会记得真正的历史。”
星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炙骁的意思。
这些全新的概念带给了她一些联想——记忆替换,是不是就像理事会那种人格和记忆保存技术一样,能悄无声息的直接删除、修改、替换?那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没有人能记得以前被替换前的历史,那会不会这个世界现在的历史也是被替换过的呢?只是没人发现罢了……
声音打断了星榆漫无目的的思绪:“……不过现在的数据足以支撑一整套模型重建了。我会做紧急留档,记录空间,然后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炙骁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在终端上输入了加密指令。
——申请紧急调度权限。
——实时定位同步成功。
——已请求部署最短射程干预点,狙击窗口开启。若目标脱离授权封控,立刻执行远程隔离压制。
目标代号:星榆。
“完成了。系统可以后处理。”炙骁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对她伸出手,“现在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