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雪仍然看着他:“你走吧。”
凤绯璃静了一瞬,气笑了:“……你就只想说这个?”
韩湘雪垂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有这个,不行。”
凤绯璃点头:“好。”他牢牢盯住她,“方才,为什么不推开我?”
什么?她一时有些茫然。
“若是你不喜欢的人,这么对你,你会杀了他,对吗?”他语调幽缓,俯下身来,望住她的眼睛。
“雪儿,你不杀我……我可以认为,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韩湘雪看着他,瞳孔微缩,其中倒映出他的影子,脸上带着平静浅淡的笑意……他疯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诧异,凤绯璃抬手,温柔地拂去她肩头沾染的雪花,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说中了,对吗?”
“你心悦白槿,为了保他一命长跪殿前;心悦楚君离,愿意跟着他征战沙场……那我呢?”
韩湘雪身形一颤,有些怔然。
他语调难得地有些涩然,低喃道:“你不心悦我,我不会怪你……可是你明明心悦我,为什么不承认呢?”
凤绯璃低头望着她,眸中浮现出几分幽怨:“……你对我的心意,便不能和他们相较吗?”
韩湘雪想摇头,心中却像有一块巨石牢牢压着,压得她难以动作;想开口解释,嘴唇却颤了颤,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心口像被撕裂一道口子,逐渐传来密密匝匝的疼痛。
……他说得对。是她太怯懦。
面对心爱之人、也知晓他的心意,却不敢迈出一步。
有什么话盘旋在舌尖,稍不注意就要倾泻出口。韩湘雪牢牢压住心?那份冲动,绷住神色,怕一时松懈,前功尽弃。
她的沉默,湮灭凤绯璃眸中最后的火光。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轻笑一声,忽而抓起了什么东西。
“好,韩湘雪,你好得很!”他怒极反笑,“你不认,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只是——”
他拿起那枚桃花佩,狠狠往地上掷去。韩湘雪一惊,却不及阻拦,只听清脆的玉碎声从下方长阶上传来,听得她心头一窒。
“师兄!你……”
望见他脸上的神色,她的话忽然中止。凤绯璃孤身站着,望着她,眸中神色如冰凉石阶上的绯红碎玉,凄然冷丽。
他道:“这玉送你,你既不要,我也不要了!韩湘雪,记住你的话,不要反悔!以后你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说完,凤绯璃头也不回,踏檐而去。韩湘雪一时愣住,看着他飞身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扯紧了身侧衣襟。
晨雪宫。
丹枝端着一盏五红汤放到韩湘雪手边,看她盯着书,目光却许久不动,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不知怎的,公主与凤内官闹了别扭。凤内官终日冷着一张脸,公主也不再同他搭话,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宫中侍从都不知是怎么回事,私下悄悄揣测是吵了架。她偶然听了几句,不知是不是真的,只是默默往韩湘雪的补汤里多添了几分去火的药材。
……不过,看韩湘雪的神情,他们说的或许是对的。
韩湘雪放下书,叹了口气。
瞥见进殿的桂叶和丹枝低语,她扬声问:“有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丹枝上前,低声道:“殿下,秦氏求见。”
“秦氏?”韩湘雪微皱眉,正要问是什么人,忽然顿了顿。
之前,有人上报宫变中死伤的侍卫名册,她曾翻阅过。
……穆九郎的名字,也在其中。
想到他留下的秦氏和孩子,韩湘雪神色微凝,心中叹了口气,“请她进来。”
片刻,一名布衣妇人被领了进来,垂着头,向她恭敬地行礼:“民妇见过殿下。”
“起来吧。”韩湘雪唤她平身,又命人搬了椅子、奉茶。
问道:“今日找我,可有什么事?”
“殿下……”秦卉抬起头,眼圈微红,摇头道:“我今日来,是想同殿下告别的。”
她起身,跪地俯首,行了大礼:“殿下于我和夫君有大恩。如今一去,怕再无机会拜见殿下,故而前来。”
“夫人请起。”韩湘雪叹了口气,伸手扶她:“秦校尉的事,我已听说。”她向桂叶招手:“去包些银子来,给夫人作盘缠。”
“殿下!”秦卉含着泪,制止道:“秦卉此来,不是想向殿下求取金银的。”她跪下道:“殿下于我一家,已有大恩,如何能向殿下索取其他?秦卉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懂得这个道理的。”
韩湘雪叹了口气:“夫人大义,我明白。只是秦校尉身故,朝廷抚恤有限,夫人孤身携子,可有谋生之道?”
秦卉连忙点头道:“有的。”她转身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食盒:“这是我做的糖糕,带给殿下。我不会什么别的手艺,以后,想支一个点心摊子,买点心为生。”
韩湘雪点头:“……好。”她从桂叶手中接过装着细软的包袱,塞到秦卉怀中,道:“这些,就算我借你的。若日后赚了钱,帮一帮那些贫苦百姓,就算回报我了。”
秦卉伏地谢恩,泣不成声。
午后,听了刘芸泽的禀报,韩湘雪又带了伤药,去探望穆邢的伤势。
在院中,她又看见荀羽徘徊不去的身影。问穆邢,他淡淡道:
“我说她在屋中晃眼晕。”
韩湘雪:“……”
给他换了药,她走出屋子,将荀羽拽到一旁。看着她一脸茫然,韩湘雪叹了口气。
“今后,打算怎么办?”
荀羽茫然:“殿下……什么怎么办?”
韩湘雪:“我听说,你自请留在京郊营中历练,不去边关了。考虑好了?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了?”
荀羽有些脸红,忸怩道:“我……我知道了。我,也不只是为了他。”
她道:“我爹说我需要磨练,现在去边关,也会给很多人添麻烦……他说让我在这里练练,以后再和我哥一起去边关,这样,我娘也放心。”
韩湘雪点头,笑道:“好。阿羽如今有自己的想法了,不错。”
荀羽被她一夸,脸色更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殿下,我最近想了好多事情,才知道,以前把很多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陪荀羽闲话几句,看她去了营里,韩湘雪想了想,还是折回了穆邢那座小院子里。
穆家院中,一名小厮正扇火煎药。穿过药烟,她走进屋中,穆邢从书页上抬头,看见她,毫不意外。
“殿下对身边的人很上心。”他淡淡道。
韩湘雪明白,他在说荀羽。
“荀姑娘性情率真、待人真诚,惹人喜爱。”韩湘雪笑道,在一旁坐下:“你觉得呢?”
穆邢淡淡垂眸,神情清冷:“荀小姐是女子,臣身为男子,不宜议论。”
韩湘雪了然:“哦……那朝廷新新封的荀校尉呢?行之觉得如何?”
“……荀大人上任之时,臣已经负伤在家,不甚了解。”
韩湘雪摇头:“嘶……都说穆大人能言善辩,如今怎么了?……行之。”
她微微正色:“今日没有旁人,你我只当友人闲谈,谈过就忘。我只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不明白,荀羽怎么突然一颗心扑在了他身上——
但看穆邢,她真猜不透他的想法。也有些担心荀羽会受伤。
清瘦苍白的男子倚坐在床头,低着头重复道:“想法?”
他忽而一笑,看向韩湘雪,笑意新而暗淡,像朵夜里盛开的花:“……殿下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她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我出身寒微。她杀人都是在战场上,而我,见不得光。”
韩湘雪皱眉:“穆邢……”
“殿下看我的腿,就明白我不该肖想。殿下,”他轻轻笑了,“你也说她率真可喜,难道要她和我一个残废之人在一起?”
韩湘雪一时哑然。直到站在穆家门前,她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相处日久,她知道穆邢这人骨子里其实十分冷淡。
除审讯时,她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本以为他们二人,多是荀羽一人的愧疚和萌动,现在看来,却不然。
只是这样的话,他们又该怎么办?荀家和穆家的门楣确实差了太多,而且穆邢的腿……
心里念着这件事,她晚上写字时也常常走神。墨滴第三次坠在纸上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响起:“在想什么?错了几次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