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雪沉默良久。
……原来如此。
这多年来的万般恩怨，竟是因为一场误会——
何其可笑。
她相信韩毓影没有做过弑兄夺位的事，可是——
“可是……”她艰难开口，“为何……”
为何他明知道玉娆身份存疑，还要让玉娆以他的女儿为名住在宫中，让她为她铺路？
韩湘雪不敢想倪月华是否知道这件事……她若知道了，会如何？
韩毓影语气平静：“我查过那名女子的身份，她的确是皇兄爱慕过的那名女子。玉娆若是皇兄的血脉，也可。”
韩湘雪：“……”
韩毓影看向她，叹了口气：“雪儿，我对不住你。”
韩湘雪面色微白，摇头：“……父皇没有对不住我。”
无论是从小到大的告诫，让她不要与玉娆相争，让她在暗中做那些事、为玉娆铺路，还是让她辞位，她都不在乎。
多年以来，她已把保护妹妹的信念刻入骨血。可是……
韩湘雪：“你最对不起的……是玉娆。”
被这一切蒙蔽最深的、明明是他的女儿却被当作其他孩子对待的玉娆。
韩毓影微愣。看着韩湘雪匆匆离去的身影，他缓慢地垂下了眸。
韩湘雪快步穿行在宫中，思绪混乱。
云游前韩玉娆说的那番话浮上脑海，此时，她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韩毓影不确定玉娆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倪月华或许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对待她们的态度不同。
这不同，她从未发觉，玉娆却发现了，还不知忍耐了多少年——
韩湘雪只是想想，便觉得心口漫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不明白韩毓影的做法。
……可玉娆应该知道真相。
她回到公主府，见到韩玉娆，纠结许久，终于将这些事倾吐出口。韩玉娆的表情却并不惊讶，垂着眼帘倒茶，甚至勾起一丝笑。
“姐姐不必过于在乎此事，我心中早已不在意了。”她轻声道。
她将茶盏推到韩湘雪面前：“我有姐姐，就足够了。”
韩湘雪心中复杂。拥住她，睫羽不断颤抖。
……她还是没能，保护好妹妹。
她面对着这些，会有多难过？
韩玉娆轻抚她的背，片刻，轻松道：“姐姐，我这几日在重新联络旧臣。朝堂一定会稳定下来的。”
韩湘雪默然。片刻，她苦笑道：“玉娆，我该辞去这辅政之权了。”
韩玉娆一愣：“为何？”她急道：“姐姐，我从前便说过，我没想同你争……”
韩湘雪：“你想做帝王。玉娆，你想要的，我不会和你抢。”
“况且……”她略微顿了顿，“我还有事想去做。”
“什么事？”韩玉娆下意识地问，“什么事情这样重要？”她目光落到韩湘雪脸上，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眸微睁：“难道是……”
韩湘雪温和地笑着，眼中带着几分异样的色彩，韩玉娆的目光触及那神彩，有些哑然。
“……他若不好，我不会允姐姐和他在一起的。”韩玉娆闷闷道。她仰头看韩湘雪，忽而道：“姐姐要去哪里？留在朝中不好吗？我给姐姐招赘，招十个……唔！”
她被韩湘雪捂嘴，一时睁大了眼睛。
韩湘雪好笑：“又在胡说了。”她轻抚韩玉娆的鬓发，低声道：“你还不懂。待你遇见那个人，便不会这么想了。”
韩玉娆不服气地瘪嘴，又抱着她不肯松手。二人闲聊片刻，韩玉娆才从她身上起身。
两人都还有事要做。
公主府一处暗室，韩湘雪走入其中，神色微凝。
房中闲坐的水璇玑起身，从容地向她行礼：“见过殿下。”
韩湘雪：“你是世外之人，不必多礼。”她左右看看，在窗边坐了下来。
水璇玑笑了笑，神色平和：“哪里是什么世外之人。”
她起身，向韩湘雪道：“殿下此次找我，想问什么？”
韩湘雪也笑了笑：“没什么，只是……”
水璇玑：“殿下，你的命星我时时观演。不必瞒我。”
韩湘雪笑容微顿。沉默一瞬，她道：“……除了那几人，有没有可能……”
水璇玑：“没可能。”
韩湘雪：“……”
“殿下早就知道，悖逆它有什么后果。”水璇玑摇头，“你不该……”
韩湘雪：“……我只是想，或许会有一个例外。”
水璇玑默了一瞬，看她神情，惊诧道：“你……你难道要……”
韩湘雪微微垂头，低敛着眉，没有应答。
水璇玑不可思议：“你——你明知道……不行！殿下，你不是小孩子，你还记得西月那次有多凶险？！”
韩湘雪垂下眼眸，纤长的睫似蝶翼般轻颤了下。
“我知道。”她道。
……可是，也许他不同呢？她想。他们年少相识、历经生死……也许，他便是她等待的那个人呢？
韩湘雪缓声道：“璇玑……这一次，我想试试。”
水璇玑连连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她苦笑了声：“……陛下知道吗？”
韩湘雪：“不知道。我之后会告诉他。”
水璇玑：“……替我向陛下求个好点的死法。”
韩湘雪：“我会和他说与你无关。”
水璇玑：“……陛下会信才怪。”她轻咳了声，脸色不太好，“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韩湘雪：“不知道。”她想了想：“我把他调到我身边……？然后……”
水璇玑静静听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最后，她起身向韩湘雪福身，笑道：“那便祝殿下，得偿所愿。”
韩湘雪：“一路顺风。”
水璇玑笑了笑，转身离去。
皇陵。
蓝穹羽一身灰布短衣，背上的布囊塞满许多形状怪异的物体。他腰间带着许多工具，正气喘吁吁地从墓穴爬出。
空旷的皇陵前，一个女子身影静静立在地上，他抬头一看，差点吓得手一软掉回墓里。
“你……你怎么在这儿？”蓝穹羽爬起身，抱怨道，“人吓人，吓死人哎！”
水璇玑转身看他，倒毫无异色：“师兄身为观天监监正，还怕鬼吗？”
蓝穹羽：“……观天而已。我又不是鬼神，自然害怕。”
他睨了眼水璇玑，有些皱眉，忽然问：“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水璇玑扑哧一笑：“……师兄说呢？”
蓝穹羽笑了下：“是来找我的吗？”
水璇玑不答：“你来这里，又是为什么？”
蓝穹羽：“……你不知道？”
他笑了下，喘了口气，整理着衣襟，慢慢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若非没有办法，我也不会这么做。”
水璇玑看着他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囊，神色闪过一丝了然：“师兄可真是大胆。”
男子淡笑：“师妹才是大胆。”
水璇玑并未在意他的话：“那位知道你这么做？”
蓝穹羽顿了下，嗤笑：“自然。”他左右望了望：“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既然知道那位不高兴，行事也小心些。”
“……不必了。”水璇玑顿了顿，轻声笑道，“看师兄这样，我也不必再说了。”
蓝穹羽明白了。紧了紧背囊，他笑道：“那便不多说了。师妹，请。”
他伸手向皇陵出口的方向。
水璇玑也笑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