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的风裹挟着凛冽的寒意，伊瑟琉拉舒展着冰蓝色的巨翼划破云层。
每一次振翅都带起细碎的冰晶，在身后拖曳出蜿蜒绚烂的极光，绿与紫交织的光带如同神只遗落的绸缎，在墨色天幕上缓缓流淌，美得近乎不真实。
大片大片的雪花沿着高空落下，雪见兔玖像只好奇的兔子，趴在冰龙线条优美的脊背边缘。
下方的石林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凝重，深灰的岩石堆叠出压抑的沉默，像一头匍匐的巨兽，与上空流动的极光形成诡异的对照。
石豪站在龙背缘，望着脚下庞大的冰色身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气流包裹着他和雪见兔玖，隔开巨龙身躯周遭冻结万物的极寒。
直到这一刻，直到瞎眼前辈安排他来请动伊瑟琉拉，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场“跨越种族的友谊”之间的凝重。
梓川变并非适合陪同海斗调查火河的人，他虽然能变换身形，但很难骗过鸣神有马那样的怪物，本来应该是战斗力强大的作战人员去才对，换作他，起码能在鸣神有马那里争取到一点时间。
可梓川变还是被委派而去，因为他是“保险”。
他并非是为了保护海斗而去，而且为了避免最糟糕的状况出现，那根脆弱易断的保险丝。
当火烧起来，保险丝就被熔断，于是不善争斗的冰龙才愿意主动离开自我的囚笼。
从很久以前，梓川变以外交官的身份第一次敲开伊瑟琉拉的巢穴，每一次会面、每一次看似无意的闲谈，都早已被织进无形的网里。
直到此刻看着伊瑟琉拉在高空留下极光轨迹，石豪才彻底意识到，tIYA要的从来不是任务本身的完成度，而是梓川变这个人，是他与伊瑟琉拉之间那点被默许的“情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快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性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当作棋子受人摆布，可自己无形中竟成了利用伊瑟琉拉的推手。
这只中世纪北欧人眼中的“灾厄冰龙”，实际上厌恶争斗，她渴望与各种生命接触，却因为自身带来的极寒，只能将自己永久的囚禁在北极深处。
她和梓川变以为的“命运的相遇”，实际上只是被编排好的戏码，为了此刻……
“令人不快……”
这是灭世级的灾厄，火河之王一旦苏醒，整个大地都会化为熔岩之海，所有的生灵将在烈焰中缠斗，化作灰烬。
理智的考虑，无论用何种手段，都应该拉拢更多与之对抗的力量。
可他可以欺骗别人，却唯独欺骗不了自己。
“伊瑟琉拉”他扬声喊道，声音在风中有些发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你有没有想过。”
“梓川变会被派去那里，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由你来对付phlegethon（火河之王）。”
“被我们利用，你就不感到…”
“……怨恨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被我们这样利用。”
冰翼的振翅频率骤然慢了下来。那头巨大的生物缓缓低下头，冰棱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极光的碎光落在她鳞片上，明明灭灭。
沉默在高空蔓延了许久，久到石豪几乎以为风把他的话吹散了。
又过了片刻，伊瑟琉拉才开口，声音透过空气传来，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点黏糊感的软绵调子，像含着半融化的：“你问这个呀……”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竖瞳望向他，里面映着极光的碎光，“如果是为了小梓川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呢。”
恋爱脑，这家伙完蛋了……
石豪不由得捂脸，这算是哪门子回答，也难怪tIYA会和她联盟，根本是逮着老实人好用好欺负。
“你人还怪好的嘛！”
雪见兔玖也是没头没脑，就算此时他们正奔赴战场，可这只顶着兔耳朵的家伙却太没危机感了。
她猛地一拍石豪银色的肩甲，力道大得差点把后者从龙背上拍出去。
“靠。”石豪站稳身形，立马将气流屏障缩小了一大截，雪见兔玖一对飘动的兔耳朵瞬间暴露在外，被冻成硬邦邦的两块。
“啊啊啊！我滴耳朵！”
雪见兔玖龇着大门牙，立马把耳朵揽进怀里，呼呼的哈气取暖。
“你好狠的心，我的耳朵被冻成冰棍了！”
“谁叫你没大没小的，别和我装熟，兔类Forsaken，光是听起来就逊弊了。”
“哈，你是看不起兔子吗？！”
……
熔岩突然炸开了。
海斗看见数千米高的火柱冲天而起，如同太阳日冕的爆发。
那些本该凝固的极冰权杖在高温下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冰晶与岩浆碰撞的瞬间腾起刺目的白雾。
更可怕的是白雾里的东西——无数扭曲的人形阴影在里面翻滚，他们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燃烧的骨骼，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像极了希腊悲剧里被复仇女神追逐的亡魂。
“那些是……”
“被火河吞噬的灵魂。”鸣神有马的声音依旧淡漠。
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火河是怎样的怪物，甚至可能比圣纹协会更加清楚，可他依然选择了唤醒这位灭世的君主。
“phlegethon（火河之王）的真名是‘分裂者’，它流过的地方，所有生命与灵魂都会被撕成碎片，永远困在火焰里。”
“现在它醒了，那些被它吞没的生命，也跟着醒了。”
地面剧烈颠簸起来，周围各种机械仪表盘上的警报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红光。
海斗心脏骤然缩紧——下方的熔岩海正在变成真正的河流，赤红的岩浆卷着燃烧的残骸奔涌，在海床上刻出蛛网般的裂痕，如同奔腾的千军万马，将岩壁劈开一道道缺口。
飞溅的熔岩喷飞而出，巨大的阴影反向罩住了熔岩海之上的岩壁，像是那海底之下有一颗太阳，投射出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周围的仪器全部都在融化，一道火浪几乎擦着鸣神有马的西装落下，将他右臂一侧的衣服都烧成了灰烬。
可他不躲也不闪，只是痴痴地站着，眼里闪着陶醉的光。
这就是灭世级的力量……不，不够，还要更多，他所追寻的东西，还要在那之上，甚至于所有诸神之上。
极冰权杖的残骸正在沉入河底，而在那些金属碎片下方，巨大的阴影正在缓缓舒展。阴影与赤红的光晕闪烁，隐隐现出蛇的鳞片和蝙蝠的膜翼，每一次呼吸都让岩浆沸腾，每一次摆动都让河床震颤。
“五大君主里最接近‘毁灭’的存在。”鸣神有马缓缓伸出手，触摸那飘荡空中的炽热火星。
“古卷里说，当它苏醒时，极乐世界的虚空会被撕开，森林和黑色的河流会浮现……现在你看到了，那不是神话，是预言。”
海斗看着下方的赤红河流越来越宽，那些燃烧的亡魂在河里挣扎，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他想起了《埃达》里的预言，当世界之树被尼德霍格啃断时，整个宇宙都会回归混沌。而现在，有什么东西正在啃食地球的根基。
明明……明明心底应该被恐惧填满，明明颤抖的身躯疯狂得警示自己应该逃离，愈发炽热的空气已经在灼伤他的肺部，连S级的躯体都无法承受，刺痛无比。
可海斗躯却挪不开目光，无论如何也挪不开。
他能感觉到，能听到，熔岩深处的声音。
更应该说，那不是声音，是直接响在灵魂里的低语。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生锈的刀，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切割。他听不懂那些词语，却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愤怒和傲慢，仿佛一位沉睡了亿万年的君王，正在向整个世界宣告它的归来。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后领。
是鸣神有马，黑色风衣的下摆被热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点怪，像是透过陆海斗在看别的什么人。
“看看你做的好事！”陆海斗挣扎着，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又裂开了一道新的缝隙，滚烫的气浪从缝里喷出来，烫得他鞋底发黏。
鸣神有马却像是没听见，他侧过头，望着远处火山口翻滚的岩浆，忽然问：“看到火河了？感觉如何？”
“什么如何！？”陆海斗懵了，刚刚张开口就感觉一股热流扑面而来，几乎把他的舌头都烫起了泡。
温度在不断攀升，他的皮肤大片大片的泛红灼伤，照这样下去，再过不久，他就会和那些机器一样融化成一摊铁水。
“再不离开，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鸣神有马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在问‘真正的你’。”
“我们的约定达成了，那条流淌在冥府的火河，如今就在你眼前。”
陆海斗愣住了。他已经顶着“陆海斗”这个账号玩了20多年的人生，可鸣神有马的眼神太认真了，那种审视的、带着某种期待的目光，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冒牌货。
“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在和真正的海斗说话。”鸣神有马的手指轻轻点在陆海斗的胸口，“这副躯体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扎进陆海斗的脑子里。
那自己是什么？一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幽灵？一场醒不过来的梦？他想起那些偶尔闪回的、像是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漫天的大雪，灯泡般的鱼群，绚烂如宇宙星尘的天空。
“你想看看真正的自己吗？”鸣神有马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某种疯狂，又带着一丝悲悯。
没等陆海斗反应过来，一股巨力从背后传来。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踢得腾空而起，朝着远处那个沸腾的火山口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