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兰躺在病床上,尽管注射了吗啡,但当李医生的手触到他那截裸露的断骨时,他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李医生低喝一声,声音沉稳如古井。
周路立即用全身重量压住基兰的肩膀,杰瑞则死死扣住基兰的手腕。两人能清晰感受到手掌下颤抖的肌肉,基兰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杰瑞的手臂,渗出丝丝血迹。
李医生挽起袖子,露出布满青筋的前臂。他先从铜盆中捞起一块蒸煮过的白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随着布巾移动,能看到断裂的胫骨斜刺出皮肉。
\"骨头错位三寸,需先正骨。\"李医生说着,从檀木药箱中取出一个青瓷瓶,倒出暗红色的药酒。当药液淋在伤口上时,基兰猛地弓起腰背,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呜咽。周路看到那药酒接触伤口竟泛起细密的白沫,滋滋作响。
李医生的手突然如鹰爪般扣住基兰的小腿,拇指精准按住断骨两端。他的动作看似轻柔,实则暗含劲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二——\"
随着\"三\"字出口,李医生双手骤然发力。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错位的骨节被硬生生推回原位。基兰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直接昏死过去,冷汗浸透了身下的棉垫。
\"取杉树皮来。\"李医生头也不抬地吩咐。邓为瑜慌忙递过事先削好的树皮,只见李医生将其浸入滚烫的药汤中软化,随后迅速包裹住伤腿。他的手指如穿花蝴蝶般灵活,用浸过药汁的麻绳将夹板捆扎固定。
最后,他取出一包黄褐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血肉竟渐渐凝结成胶状。\"此乃三七与血竭所制,可化瘀生新。\"说着又取出三根银针,闪电般刺入足三里、阳陵泉等穴位,针尾微微震颤着,竟无风自动。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银针振动的嗡嗡声。周路惊讶地发现,基兰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李医生取出一贴膏药,在烛火上烤化后贴在伤处,黑色药膏散发出一股奇特的松柏香气。
\"今夜会发热,用黄芩煎水时时擦身。\"李医生交代,\"若子时前能醒,命便保住了。\"
\"谢谢,李医生。\"周路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意。他望着老人布满皱纹的双手,那上面还沾着基兰的血迹和药渍。
李医生慢悠悠地走到铜盆前,将双手浸入温水,血丝在水中晕开,像一幅诡异的水墨画。\"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嘛。\"他头也不抬地说着,指缝间搓出细密的泡沫,\"不过——\"突然转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诊费别忘了给我就行。\"
邓为瑜悄悄走到周路身边,掏出一方绣着茉莉花的绢帕。她踮起脚尖,轻轻拭去周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帕子上淡淡的香气混着血腥气,让周路一时恍惚。
\"房间里留太多人不好。\"李医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溅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一个就好。\"他背着手踱到门口,又补了一句:\"空气要流通,但别让邪风入体。\"
杰瑞的目光在周路和邓为瑜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咧嘴一笑:\"我留下照顾基兰就好。\"
邓为瑜的耳尖顿时红得像秋天的枫叶,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周路干咳一声,假装没看见杰瑞挤眉弄眼的怪相。
李医生在门外摇头轻笑,清风穿过回廊,带着药圃里金银花的香气,将帐篷内的血腥味冲淡了几分。
\"里面那两个...是你的朋友?\"邓为瑜轻声问道,阳光下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的目光落在周路脸颊那道新鲜的伤痕上——一道一寸长的口子,边缘还沾着火药灼烧的焦痕。
\"嗯。\"周路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邓为瑜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怎么...伤得那么重?\"
周路的视线飘向远处,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那些画面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奥德里斯科帮的突袭、基兰的惨叫、牧师颤抖的双手...这些都不该说给眼前的姑娘听。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邓为瑜突然凑近,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周路下意识去摸伤口,却被她一把攥住手腕。
\"别碰!\"她急得跺了下脚,绣花鞋踢起一小片尘土,\"会留疤的!\"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条素白帕子,轻轻按在伤口边缘。周路这才发现帕角绣着朵小小的茉莉花,沾了血后像是突然有了颜色。
邓为瑜不由分说拽起他的手:\"走,跟我来。\"她的手掌柔软却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可爱。
周路像个梦游的人似的被拉着穿过回廊。阳光透过的缝隙洒落,在地上画出斑驳的金币。他们停在一处僻静的小院,石桌上摆着个藤编药箱,旁边白瓷碗里泡着几片青翠的芦荟叶。
\"坐下。\"邓为瑜指了指树下的石凳。见周路迟疑,她直接按着他的肩膀往下压,\"伤员就要听话。\"
风拂过树梢,几片树叶飘落在药箱上。邓为瑜拧干帕子时,周路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一颗朱砂色的小痣,随着动作时隐时现。当沾着药酒的棉布贴上伤口时,他倒吸一口冷气。
\"忍着点。\"邓为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这是师父配的金疮药,加了龙脑香...\"她的指尖在伤口周围打着圈,力道轻得像蝴蝶振翅。
周路盯着她发间摇晃的簪子出神,那点莹白的光晕渐渐模糊成一片。直到邓为瑜突然\"呀\"了一声——原来是他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衣角,把那块湖蓝色的布料揉得皱巴巴的。
两人同时红了耳朵。
“不好意思啊,请问这里有一位印第安医师吗?”
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从院门口缓缓传来,像是风吹过山谷时带来的回响,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周路和邓为瑜闻言同时抬起头来,循声望去。
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位年迈的印第安人,身形高大却微微佝偻,仿佛背负着沉重的记忆。他的脸庞布满深深的皱纹,每一道都像是一段未完的故事,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温和的笑意,却又透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坚定。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空中的湖泊,映照着过往与未来。他头戴一顶装饰有羽毛的帽子,羽毛随风轻轻摆动,像是在低声诉说着某种古老的预言。长发一部分被编成精致复杂的辫子,其余则随意垂落在肩头,散发着草原与风沙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披一件略显陈旧的礼服,颜色已经褪去不少,扣子整齐地系到最上面一颗,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透出一丝庄重与仪式感。
他身后站着一位年轻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与老人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多了几分锐气,少了几分沧桑。他站在老人身旁,目光警觉地打量着四周,显然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也并不完全信任。
来人正是落雨,他此行带着儿子飞鹰来到圣丹尼斯,是为了今晚的晚宴,落雨希望能当面递交一封写给市长的信,信中详细陈述了瓦匹提部族面临的困境:食物短缺,猎场缩小,营地里的孩子因疾病而夭折,老人在病痛中无药可医。
但在前往市政厅的路上,他经过李医生的医馆时,忽然停下了脚步。空气中飘来一股熟悉的草药香气,那是他在童年记忆中曾无数次嗅到的味道,是他母亲用祖传配方熬制的疗伤药剂。
他迟疑片刻,最终决定停下脚步,来看看是否真的有印第安医师住在这里。
“也许,”他心里想着,“如果这位医师愿意帮助我们,哪怕只是教给我们一些草药知识,也能救活更多族人。”
落雨缓缓走进院子,步伐稳健,却带着一丝试探。他看着眼前的两位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尽管那笑容背后,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忧虑。
“打扰了。”他说,语调缓慢却清晰,“我闻到了药香,以为这里有位印第安医师……或许能帮我们。”
飞鹰站在父亲身后,没有说话,但眼神中透出一丝期待,还有一丝警惕。
\"抱歉,这里没有什么印第安医师,这里是中医。\"邓为瑜起身回应道,声音轻柔却清晰,\"您需要问诊吗?\"
落雨闻言微微一怔,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他抬手抚胸,做了个表示歉意的动作:\"这样啊,抱歉,打扰了。\"礼服的袖口因为这个动作而绷紧,露出内衬处一道未缝好的裂口。
飞鹰警惕地扫视着院落,目光在周路脸上短暂停留。
就在父子俩转身的瞬间,落雨突然回头,皱纹密布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他盯着周路的脸看了几秒,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父亲?\"飞鹰低声催促。
落雨收回目光,转身离去。他礼服的后摆沾着泥点,每走一步,脖子上悬挂的熊牙项链就会轻轻晃动,泛着温润的光泽。
周路望着两人逐渐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挎包的皮革。那里藏着一份烫金封面的文件——康沃尔公司派专人调查瓦匹提保留地石油储量的机密报告。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载着赴宴的宾客驶过。落雨正弯腰捡起掉落的羽毛,飞鹰警惕地环顾四周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