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恨我吗？”
她干净整洁、美丽强大，穿着崭新的皮甲，红宝石耳坠晃得刺眼，身上还有食物与美酒的香气。
反观自己，鲜血与新旧交错的伤痕，被打断后没有矫正就已经被治疗药水治好的胳膊…
虞寻歌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她，红着眼眶咬牙切齿的说道：“恨之入骨！”
“我喜欢这个答案。”逐日被这个答案取悦了，她弯下腰，直至她和小橡枭的眼睛在同一水平线上。
一个月前，这个幼崽的眼神像走丢的小猫小狗。
可现在，她像一头已经学会狩猎、拥有独自生存能力的狼崽。
精灵直视小橡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怒和恨不需要资格，它们很有意义，不要用那些看似清醒实则可笑的道理来敷衍自己。”
虞寻歌点头，刚开口发出声音就发现自己在哽咽，她闭上嘴，颤抖着用力咽下这份莫名的情绪，直至完全平静下来，她才问道：“可你说过摒弃情绪。”
精灵难得哽了一下，她深呼吸，闭上眼睛挑了下眉：“我的意思是，遇到问题时，最好将它暂时放到一边专心解决问题，别让它影响你的判断，但我没让你刻意忽视它。”
虞寻歌郑重道：“我记住了！”
逐日又道：“最重要的是，不要试图依靠任何存在，你在角斗场遭受的所有痛苦与绝望，都是因为你试图依靠我，这是我对你的惩罚，希望它足够深刻。”
虞寻歌再次点头，仅剩的那一只眼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她道：“我记住了。”
逐日看了眼对方头顶浮现的灵魂之火，她眼底有笑意弥漫开来。
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小橡枭：“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你现在还愿意成为我的学徒吗？如果你不愿意，我会送你回卡拉多姆。”
“愿意！我愿意！”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逐日的学徒，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我叫寻歌。”
“逐日寻歌，很好，你命中注定是我的学徒。”
……
逐日用一个技能治好了虞寻歌身上所有的伤痕与残缺。
这让幼崽身上的绝望、暴怒与不安少了大半。
她带着虞寻歌在旅馆洗了个澡，还给了她一身新衣服，那是一套暖黄色的布甲，上面还有可爱的鸭子图案。
虞寻歌爱惜的抚摸着身上的新衣服，这让她看上去像个小孩，而不是在角斗场上那个将每分钟都当做人生最后一分钟在活的战士。
逐日让她坐下，掏出一把匕首，利落又迅捷的将小橡枭为了方便战斗而自己切短的头发理了理，后者瞬间变得清爽可爱起来。
顺眼多了，逐日满意的拍了拍小橡枭的脑袋，将刚用来理发的匕首丢了过去：“学徒礼物。”
虞寻歌欣喜的接过那柄湛蓝色的新匕首：“谢谢老师。”
原先的那一把匕首早就卷刃了，不过虞寻歌没丢，她将旧匕首移至刺客腰带左侧的武器环中，将新匕首挂在右侧，最方便出手的地方。
她试了好几次出刃收刃，乐此不疲，好像发现了玩不腻的游戏。
逐日翘着二郎腿，看着自己唯一的学徒在那八百个假动作。
她屈指敲了敲桌面，道：“从角斗场出来你就看上去有话要说，说！你知道我没多少耐心。”
虞寻歌在对面坐下，清了清嗓子，没有忸怩，她问道：
“既然在你看来，我之前不恨你是错误的，那肥鹅应该更合你心意才对，为什么会选择我？我不认为我们各自的选择可以影响甚至决定你的最终选择。”
逐日长腿一蹬，椅子向后倾斜，前后晃来晃去，她道：“他恨我，但也怕我，他将情绪放在了第一位，你不一样，你不恨我，但也不怕我，你更看重事情本身，你可以不被情绪左右，所以他没有教导的价值，但你有。”
虞寻歌又问：“那雾刃呢？她其实和我一样，既不怕你也不恨你。”
她知道自己幼稚极了，明明恨着逐日，可此刻又在追逐一个答案，一个为什么自己会被选中的答案。
逐日没有说话，她目光微微上移，看向幼崽的灵魂之火。
那是一轮银色的圆月，月亮的下方垂挂着各种颜色的星星，有四颗星星距离圆月最近，这四颗星很美，绝大部分星域都是极为纯粹真挚的爱，但它们却并不是圆月下最大的星星。
最大的那一颗星垂落的有些远，但极为醒目……其造就者正是自己。
这颗星星代表了小橡枭对自己的情感。
星星的中心区域是血一般的红色，至少占据了这颗星星80%~85%的面积，那是这个幼崽对自己的恨意。
可其外围的颜色就丰富多了，有感激，有向往，有崇拜，有尊重、有孺慕。
让逐日最终下定决心收下寻歌当学徒的原因，正是她灵魂之火的模样。
从相遇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了这轮月亮，好耀眼，耀眼到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而在经历了角斗场的洗礼后，这轮月亮并未发生改变，它没有变得残缺，也没被黑暗侵蚀。
在角斗场的每一天，它的光芒都会变得比前一天更夺目，熠熠生辉，如此美丽，又如此坚定。
这个幼崽不恨世界，她也不自怨自艾，她只恨始作俑者，只恨自己这个造就她苦难的精灵。
每一天，代表她的那颗星星里红色都在蔓延，最多时，红色区域的面积几乎占到了90%。
但当她在角斗场教导寻歌恨与怒、试图将她磨出锋芒时，那颗星星中心却有一圈红色缓缓消退，转为了淡淡的感激。
这个聪明的幼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好，仇恨不会屏蔽她的心灵、让她丧失思考能力。
逐日想，哪怕是性格再如何古怪自负的强者，也不会愿意收一个睚眦必报、不懂好歹、只记仇不记恩的学徒。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的脾气和行事方式绝对谈不上好，和温柔慈爱宠溺之类的词语更是不搭边。
老师与学徒，付出的绝不仅仅是精力和资源，还有情感。
她要将小橡枭磨砺出锋芒，但她不愿意看到这份锋芒最终对准自己。
更有趣的是，当她治好小橡枭身上的伤痕与残缺时，那份感激又多了一些。
可是她给小橡枭新衣服、帮她剪头发、送她新匕首时，那颗星星仅仅只是闪了闪，却没有丝毫改变。
可爱又现实。
当初在卡拉多姆第一次见面，她答应要购买魔药时，这个幼崽可是立刻就对自己心生感激与喜欢呢。
而如今，在看到世界残酷的一面后，只有真正有价值、能让她变得更好的教导与行为才能改变她的想法，简单的温情根本无法将她打动。
幼崽的感激并不廉价。
聪明坚韧不死板，有自尊，但绝不会在弱小时抱着自尊心不撒手。
情感丰富却又能理性的摒弃情绪带来的影响专注事情本身。
越想逐日对这个学徒就越是满意。
最终，心情很好的逐日给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她道：“她责任感太重，你最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