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语千言,不及此刻一瞥。
囚徒本该与死去无异,不会苏醒,不会有感知,不会有意识,将被终身困在这个名为“我”的牢笼中。
却又在刚刚,他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费尽千辛万苦,传递到他脑海中的梦。
这梦中,有他的亲人,有他的娘子,有他的女儿。
有那个他付出了一切,试图去拯救的世界。
也有一个年轻人惊鸿一瞥的短暂一生。
那个年轻人在自己的梦里,亦做着当年自己做过的事。
而自己现在,亦短暂的因那年轻人的努力而苏醒。
“念……念……”
干涸的声音将宁静打破,千言万语,于此刻却是难抒,只化作对自家女儿名字的呼唤。
亦是这一刻,六六泪如雨下。
在她的心中,自家爹爹并非什么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也无太多滤镜。
自出生起,六六便是神灵,身怀伟力的同时,更拥有非完整版的人皇之痕。
她没见过自家爹爹于微末之时的奋斗,更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自家爹爹成为此界至高神后,那依旧被人性牵绊的行为。
于她而言,她的爹爹虽无所不能却并不厉害,便只是那有时候严厉,更多时候却对自己无比宠爱的父亲。
她的父亲与天道融为一体了,去渡过那最终的我劫了,那是一场永恒到没尽头的沉眠,六儿只知道这么多。
却不曾想,自家父亲如今的情况,却是身穿囚服脚戴镣铐,被困于这苦寒监牢,整整六万载!
“爹爹!”沈念念急踱步,想靠近父亲。
然而,她却又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或者说,她的身体根本不在此地。
而她此刻身体所处之地,也根本不是空间,也不属于某一段时间,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属于此番世界最深层的潜意识里。
这里困着的,便是将自己的身体、本源、三魂、六魄全部与世界同化相融的,属于三代人皇最后保有的那一丝“我”。
在这里,莫说外来者,即便三代人皇自己,也无法自由行动。
“傻丫头,莫要哭。”三代人皇努力的将头抬起,以让无法站起的自己可以更清晰的看到女儿的面容。
“我没你想得那么苦,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处于虚无的状态,就像是在昏睡,如死去的一般的昏睡。
而这监牢,便是独属我的“我劫”的具象化,仅此而已。”
知女莫过父,三代晓得自家女儿在想什么,他挤出一丝笑容,解释着。
这笑容里,又含着几分难以描述的情绪:“这监牢,亦是我穿越之初的地方,是我来到此界后开局遭遇的第一个劫,是我人皇之痕被激活的地方。”
开局身处监牢。
而且根据这监牢的苦寒程度来看,三代人皇后续的人生旅途展开的估计也挺不顺利……
苏瑾此刻,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开局,也是天崩模式。
不得不说,人皇这职业,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这时,他与眼前囚徒的目光也再次相触。
四代人皇与三代人皇于此刻,首次正式相遇。
“孩子,我见过你。”三代人皇面容清俊,带着一股书卷气,他轻笑着,没有苏瑾特有的内敛锋芒,是另一种使人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我见过你,在梦中。
第一次,是我梦见自己身处水系深渊封印大战之时,我在最后无比重伤,无比虚弱时,在念儿母亲的怀抱中见到了你。
那时,眠儿抱着我,与我说,你是我们家女儿未来的夫君。
我记得,那时候的你也伤的很重,还高呼着什么来着……”
三代努力回忆着,最终确认的说道:“嗯,你在呼喊着……‘天坑六’?”
苏瑾:……
沈念念此刻虽泪眼婆娑,也依旧:……
三代人皇很明显是知道,苏瑾那时口中高呼的“天坑六”,便该是他的女儿。
老丈人对女婿称呼女儿的方式,似乎挺理解。
毕竟六儿的娘亲,在很多时候比她这个女儿更不靠谱。
“而第二次见你,便可了不得了,我梦见自己将传承赋予了你。
也是那一次的梦,让我发现了一个不了得的事情。
原来桔儿的红尘刀诀,竟是你传授给她的。”
三代人皇的表情越发鲜活,看向苏瑾的目光也越发新奇,继而感叹:
“要知,那红尘刀诀后来乃是我的主修功法之一,我曾经便觉出过这刀诀的非同凡响,后将之改良,也发现这功法有非常明显的被删改过的痕迹。
就好像是……有人将我改良的部分给抹去了,然后又被我亲手给填补上了一般。
而传给桔儿这套功法之人的身份,也一直是个谜,即便我后来成为了至高之神、一世之主,达到了近乎全知的程度,却依旧无法在时空长河中追溯到苏桔口中那位老前辈的身份,这本就是不可思议之事。
而那位老前辈既然是你,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
三代人皇回忆着梦中的趣事,眼中的人味儿,于此刻达到巅峰。
但待他说完这些,气势却又陡然一凝,莫名变得严肃,语气带上了无奈的叹息:
“但是,困在‘我劫’中的我,是不该有梦的。
别说梦了,任何情绪、感知,对这个状态的我而言,都是不该有,也不可能有的。
而现在,我竟还被短暂的唤醒了……”
三代人皇的目光越来越来沉重,即便被困于这超越时间、空间与一切层次之上牢狱之中,他的气势开始无限拔高。
他认真看向苏瑾,沉默了好久。
最终,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四代,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