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海珞从门口挪进城堡里面，那些呼喊他的声音才消散，耳边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那些蜡烛静静地闪烁着火光，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他渐渐入了神。
火光映进他逐渐失去聚焦的空洞眼眸，恍惚间，他很轻易地捕捉到火光中晃动的人影，清晰地看见一张诡异苍凉的笑脸。
“穆凇。”海珞呐呐地喊。
“喂，你在看什么？”
灰令箭带着一身枯寂的黑，赤脚从门外走了进来，冷冰冰地将海珞从幻想中唤醒。
海珞的眼眸缓缓聚焦，再次看过去时，几百根蜡烛依旧在旁若无人发出喧闹的交谈声。
他转过身，对上灰令箭那张冷酷又苍白的脸。
“穆凇，我在等你。”
灰令箭的脸色白得吓人，黑洞洞的眼睛反射着蜡烛的火光，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只有无穷无尽的阴冷。
寂静片刻后，灰令箭露出一抹笑容，冷淡地说：“尊贵的人鱼骑士长大人，请您称呼我为灰令箭。”
海珞早在遭受族群驱逐时便失去了他的优雅和骄傲，从前身为骑士长的魄力和气度荡然无存，现在他只是一个没有归属的流浪者。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此时海珞只关心灰令箭的想法。
他再愚钝也能察觉到灰令箭对穆凇这个本名有一种古怪的忌讳，或许是诅咒的缘故。
他斟酌着酝酿措辞，缓缓道：“我已经被族群驱逐，不是什么骑士长。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必这么……客气。”
“你是否被驱逐这和我无关。”
灰令箭坐在法杖上，轻盈地飘到了海珞的面前，修长的手指垫在下巴底下搭成宝塔状，看着他冷笑道：“不过，既然你失去了人鱼王的恩泽和庇佑，也回不去海底宫殿，那么我救你岂不是白费功夫，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海珞确实一无所有，他想了想，弯腰将怀里的灰兔子轻轻放在地毯上，从手掌的纱布中取出那枚被他拔下来的鳞片，双手捧着递到灰令箭眼前。
“我把我的鳞片给你，这样的鳞片我还有两片，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为了获取双腿，海珞通过献祭自己的鳞片才如愿以偿。
虽然拔下鳞片后他的元气大伤，但鳞片里面蕴含着他精纯的法力，他可以慢慢吸收回去，让鳞片重新长回来。
这个鳞片要是落到他人手中，里面蕴含的法力也可以被别人吸收掉。吸收掉法力之后鳞片还可以用来制作铠甲，要想做出坚不可摧的铠甲，这是很关键的一种材料。
总之，这是人鱼身上珍贵的宝物。
如果非要什么报酬的话，海珞只给得起这个。
灰令箭淡淡扫了一眼，眼睛里透着蔑视，但他还是把那枚深蓝色的鳞片从海珞手里取走，随意地塞进了黑色罩袍的大口袋里。
“报酬我收下了。”灰令箭转了转手指上的绿宝石戒指，有些苦恼，“现在就请你离开显得我很无礼，那么明天，对，明天你就离开。”
海珞直视他的双眼，用很真诚的口吻说：“我能请求你跟我一起离开吗？”
灰令箭还以为出现了幻听。
“海珞，你在说什么？”
“我请求您跟我一起离开。”海珞语气更加真诚。
灰令箭盯着海珞那双仿佛染上魔力般的深紫色眼眸，嘴唇一哆嗦险些答应了，他冷静下来，愤怒地用眼神震慑他。
“海珞，你在对我做什么？你休想迷惑我！”
“我没有迷惑你。”
海珞眼眸暗沉了几分，他垂下眼眸低声道：“我现在不看你的眼睛，我再请求一遍。灰令箭，能请您跟我一起离开吗？”
“你还是别做梦了。”
灰令箭赤脚从法杖上跳下来，脚腕处系着的灰色铃铛叮铃铃地作响。
“我不会离开这里，更不会跟你离开这里。”
海珞早知如此，他失望地低下头，无声无息地露出苦涩笑容。
“答应他。”
“答应海珞！”
“大人，你快答应海珞吧。”
“快答应吧。快答应吧。”
……
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钻进两人的耳朵。
海珞讶异地抬起头，只见灰令箭愤怒地大手一挥，将所有兴奋摇曳的烛火全都熄灭了。
黑暗将他们吞噬。
海珞鱼尾上的鳞片发出淡淡的荧光，他借着这样微弱的光朝灰令箭离开的方向跟去。
灰令箭借助魔法几乎是像幽灵一般飘荡着移动，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海珞只能听见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最后就连呼吸声也消失不见，他彻底追不上了。
鳞片的光芒渐渐微弱下来，海珞迷失在黑暗中。
太黑了，深不可测的黑。
他一路摸着冰冷的墙壁，缓慢地前行着。
后背忽然被一个人轻轻拥住，人类滚烫的手指很轻而易举地触碰他，从他的额头缓缓抚摸到嘴唇。
海珞诧异地睁大眼睛，抬手想要触碰那双手，却被很轻易地躲开。
“你……”
“海珞，你喜欢我吗？”灰令箭的声音像幽灵一般阴森。
“喜欢。”海珞没有犹豫。
灰令箭癫狂地大笑：“太好了，你跟我在一起，让我们一起效忠魔王大人吧！”
“灰令箭，你怎么了？”
明明脖子没有被勒紧，海珞却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背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去，终于在黑暗中看清了灰令箭那张瘦削而英俊的脸。
灰令箭没有回答海珞，反而越靠越近。
海珞直直地盯着灰令箭那双幽深的黑眼睛，默不作声地窥视他的内心。
“你休想迷惑我。”
灰令箭闭上眼睛，手指无声地爬过他的鱼尾，罩着黑袍的躯体覆上来，紧接着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海珞下意识屏住呼吸，他心脏激烈地跳动，直挺挺的背塌陷下去，他没有拒绝，就这样沉没在这个疑似泄恨的吻中。
片刻后，灰令箭松开他，冷着脸舔了舔嘴唇，不屑道：“亲起来的味道也不怎么样嘛。人鱼惯会迷惑人，偏偏喜欢守身如玉伪作纯洁模样，我还以为滋味有多好，其实也不过如此。”
海珞的瞳孔微微颤抖，他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怎么样。”
灰令箭从他身上爬下来，冷冰冰地刺他：“之前不是不给亲，还以为有多纯洁，这不是挺享受的。”
没等海珞说什么，灰令箭再次融入黑暗之中，所有的亮光跟着他缓慢地退场。
海珞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再次迷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