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属于顾知远独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像一张网，将宋清音包裹了起来。
她动了动，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慢慢抽离。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上盖着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质地很好，不是校服那种粗糙的料子。然后是听觉，耳边是极其轻微的键盘敲击声，笃、笃、笃，富有节奏，不急不缓。
宋清音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办公室那盏台灯投下的暖黄色光晕，以及光晕之外，伏在办公桌前的那个模糊身影。
他坐在她的对面，背对着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在处理什么工作。宽阔的肩膀和挺直的背脊，在灯光下勾勒出一个令人安心的轮廓。
她睡着了。
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
这个认知让宋清音瞬间清醒。她猛地坐起身，身上的外套滑落下来。
键盘声停了。
顾知远转过身，看到她醒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问了一句：“醒了？”
“几点了？”宋清音的声音因为刚睡醒，带着一点沙哑。
“快十一点了。”顾知远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十一点……她竟然在这里睡了快两个小时。
【宿主！你醒啦！哇，他居然没叫醒你，还给你盖衣服！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剧本！】青玉的声音在脑海里兴奋地尖叫。
宋清音没理会它，只是默默地将被子叠好，放在沙发上。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眼下的情况。
她来这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豪赌。她赌他不会拒绝，赌他会对她这个“求助”的姿态心软。现在看来，她赌赢了。不仅赢了，效果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好。
他不仅让她留下了，还在她睡着后，默许了她的存在，甚至……照顾了她。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宋清音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语气听起来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像个真的因为学习太累而睡着的学生。
“没事。”顾知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有探究，有无奈，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那我先回去了，顾老师，今天谢谢您。”宋清音拿起自己的书包，准备离开。
她很清楚，今晚的戏码，到此为止就刚刚好。再多待一秒，都可能过犹不及，引起他的警惕。
“等等。”顾知远叫住了她。
宋清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
顾知远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穿上，又拿起了车钥匙。
“我送你。”他说得不容置喙。
宋清音愣了一下。
【送你！他要送你回家！宿主，快答应啊！】青玉比她还激动。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就行。”宋清音嘴上客气地拒绝。她需要维持自己“懂事”的人设，不能表现得太理所当然。
“十一点了，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顾知远走到她面前，语气依旧平静，但态度很坚决，“走吧。”
他没有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径直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宋清音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无声地向上弯了弯。
很好，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跟了上去。
深夜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知远走在前面，宋清音跟在他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
他很高，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几乎能将她完全笼罩。
“你家住哪里？”走到停车场，顾知远回头问她。
宋清音报了小区的名字。
顾知远发动车子，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出校园。车里没有开音乐，只有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
这种密闭空间里的沉默，最容易滋生暧昧和紧张。
宋清音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实际上，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他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为今晚自己一再打破原则而感到懊恼？还是在猜测她出现在办公室的真实目的？
“你……”顾知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宋清音转过头，看向他。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你和你父亲……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问得很小心，像是在试探。
来了。
宋清音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一丝茫然和失落。
“没有误会。”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爸爸……他对我很好，他为我规划好了一切，他只是希望我能变得更优秀。”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一个“懂事女儿”的口吻。但越是这样，听在顾知远耳朵里，就越觉得讽刺和心疼。
他想起了家长会上，宋明哲那张意气风发的脸。
“规划好了一切……”顾知远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意，“那你自己呢？你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吗？”
宋清音沉默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转向了窗外，留给他一个脆弱又固执的侧影。
这种无声的抵抗，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有杀伤力。
顾知远的心，又被那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一个从小就被设定好程序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不再说话，车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闷。
很快，车子停在了宋清音家小区的门口。
“谢谢老师，我到了。”宋清音解开安全带。
“嗯。”顾知远应了一声。
宋清音推开车门，下车，然后又弯下腰，对着车里的他说：“老师，今天的事……能不能请您不要告诉我爸爸？”
她的眼睛在夜色里，像受惊的小鹿，带着一丝恳求。
顾知远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他一旦点头，就意味着他彻底和她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成了她反抗家庭的同谋。这是一个老师绝对不该踏入的禁区。
可是，他看着那双写满不安的眼睛，拒绝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承诺，宋清音好像松了一口气。她直起身，对他挥了挥手：“老师再见。”
顾知远看着她走进小区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重新发动车子。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将车开到江边，停下，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从她主动打电话求助，到她出现在办公室，再到他送她回家。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那么顺理成章，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步步走进了一张她精心编织的网里。
可即便知道是网，他却心甘情愿。
因为他看到了她睡着时紧蹙的眉头，看到了她伪装坚强时眼底的脆弱。
张启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要让她看到，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接住那个从‘完美’面具下掉下来的，真实的她。
他掐灭了烟，发动车子。
或许，他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不管这条路有多危险，多离经叛道，他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