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子端起青瓷茶盏,茶汤氤氲间,苍老的指节轻叩杯沿发出清响。
“这云山云雾,头茬茶最是鲜嫩,可炒茶师傅总晓得留三分火候,而且这个时节也不甚好。”
他垂眸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锐利的光,“过火了便焦苦,欠些时日又显青涩,徐书记,老祖宗传下的茶道,倒和这做事的道理异曲同工。”
他忽然将茶盏重重搁在茶几上,茶汤溅出些许:“王家守着这座加油站,就像茶农守着茶园,十年心血浇灌的茶树,如今说砍就砍。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杯壁,语气忽而转柔,“当年我们王家也是浴血奋斗,谁会想到今日光景?这茶树若连根拔起,往后谁还敢往茶园里下种啊?”
徐雨萌算是听出来了,王老爷子还是在这里倚老卖老,想躺在王家的功劳簿里,不想把这家加油站顺顺利利的交出来!
他把现实也想的太美好了。
家加油站只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徐雨萌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严纪轻轻如此沉稳,倒叫王老爷子暗暗吃惊。
她抬手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却掩不住话语里不容置疑的锋芒:
“王老爷子这话折煞晚辈了。当年王家先辈的功绩,政府和百姓都记在心里,但时代浪潮推着人往前走,能不能永远的躺在功劳簿里。”
她端起茶盏浅抿一口,目光穿过袅袅茶雾,落在王老爷子紧绷的脸上:
“八年经营期满收回,这是当初省政府同河东石油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的,到期自动收回。这不仅是契约精神,更是为了保障民生。”
徐雨蒙说话的节奏依然不疾不徐,但语气明显的凌厉了起来。
“至于您说的'心血',这八年,难道还不够吗?还要是想拖着不办...........”
她话音再次一沉,“就事论事,河东石油这些年经营的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有,去年的海珠加油站是怎么平息的要不要省委省政府再查查?正好和今年的凤凰岭加油站合二为一,加起来的话,也有12个人死亡了———王阳就在里面呆着好了,我说到做到!”
她微微欠身,语气突然柔和了小许,“我们不愿走到那一步,还望老爷子以大局为重。”
说完还站起身,为王老爷子的杯里蓄了点水。
王老爷子枯槁的手指像是被钉在杯沿,喉结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艰难滚动,想要说出的辩驳卡在喉咙里。
方才还故作威严的锐利目光,此刻像是被寒冬腊月的冷水浇灭的炭火,黯淡得只剩灰扑扑的余烬。青瓷茶盏在他剧烈颤抖的掌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几滴滚烫的茶汤顺着杯壁蜿蜒而下,在深褐色的木纹茶几上晕开深色的水痕,倒像是他此刻逐渐溃散的底气,正随着水渍的蔓延一点点蒸发殆尽。
徐雨萌的那一句“王阳就在里面待着好了”极具分量!他相信徐雨萌说得出、做得到。
王家毕竟今不如昔,已经没有了同徐家斗的筹码。
说的难听点,只剩下几分薄面。
“徐......徐书记这话说得重了。”
他干涩地扯动嘴角,松弛下垂的脸皮上堆起的笑意比哭还难看,褶皱里藏着的不自然的僵硬暴露无遗。枯树皮般的面皮随着喉间的颤动微微抽搐,每一道沟壑里都写满了被戳破伪装后的惊惶。
“当年那些事.........都是下面人办事不力,王家向来奉公守法..........”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带着痰音的咳嗽突然从胸腔深处翻涌而出,他佝偻着背用袖口紧紧掩住口鼻,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要将那阵咳声连同秘密一起生生憋回去。
重新抬起头时,浑浊的眼睛里再也不见来时的倨傲,倒像是被霜打过的残叶般蔫软。眼角细密的皱纹里沁出薄汗,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额角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跳动。
“既然合同有规定,王家自然......自然不会为难政府工作。”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几乎消散在空气里。枯瘦的手掌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杯壁,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试图从温热的茶汤里汲取些微暖意,却只摸到一片凉意。
“只是这交接事宜琐碎,又牵扯到里边的股东........”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又一次艰难地滑动,“还望徐书记能宽限些时日.........”
话音落下时,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徐雨萌才不管,步步紧逼:
“如此最好!宽限自然没有问题,但还请王老体会政府的难处,给一个具体的时间?在这里也把丑话说到前头,交接完成之日,便是王阳回去之时!”
王老算是领教到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不是个省油灯!
拿着王阳做威胁!
我们王家已经退让了,她在这里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