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要期末考试了。
好在姜昂现在的调馅还没学完全，还可以帮几天忙，我也可以安心复习。
但考前一周，是冬至，
冬至是一年中比较重要的几个节气之一，这一天，北方人的习俗就是吃饺子。
而今天，也是考研的第一天。
前些天，江医大的学生便自发地呼吁全校师生，这两天将就着点点外卖，把食堂留给考研的学长学姐，以免他们吃不上饭休息不好，考不好试。
但有的人有这份心，却来不及点外卖。
也有的人，吃腻了外卖。
这样一来，我们这样的小摊位便多了些机会。
再加上今天是冬至，稍有名气的饺子馆大多爆满，很多不想排太久又想响应节气的人，也许就会不加选择。
这一年一度的机会，对于我们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店来说，可是难得的不得了。
我料想那天会比较忙，便早早地安排好复习计划，为的就是这天能够抽出时间来帮工。
不过不巧的是，这天，姜昂有事，许星朗有课，我的课也很紧张，我哥也不能全天在这。
我们四个只能换班来帮忙。
许星朗上午有空，我没空，所以，我是从他手里接过的围裙。
一穿上围裙，我就赶紧投入到今天的工作中。
我正背对着窗口归拢着各种材料，摊位前响起了一声招呼，“阿姨，我要两份香菜牛肉的饺子。”
真快，来生意了。
不过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一个人名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一转身便与围着厚围巾的李卓敏面面相觑。
霎时间，空气安静了。
可以看出，在场的三位女性，其中两位都有些尴尬，而剩下的那一位，则十分的热情洋溢。
“敏敏来了，料汁还是多加醋和香菜是不是？”我妈一边笑着招呼，一边手脚麻利地包着饺子。
我眼神快速地在这二位之间来回扫视，刚明白一点苗头，我妈手里的饺子皮便包完了。
我赶紧行动起来。
而李卓敏听到我妈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笑着回答着，“对，阿姨。”
“阿姨今天给你多放两个啊，瞧你瘦的，多吃点。”我妈宠溺地回应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阿姨，再说多了我也吃不下。”
“吃不完可以跟你室友分享，不然你该不够吃了，本来就瘦……”
李卓敏的笑声也很甜，“我上次给她们分享，她们都说好吃呢。”
“好吃就行，有什么意见就跟阿姨提，别客气。”
李卓敏笑着答应，跟我妈一来一回地聊天，分外和谐。
而我，擀面杖都快擀冒烟了。
不然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空说些什么。
李卓敏这边话音没落多久，后面排队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五分钟后，饺子下锅，我又去给李卓敏调她要的料汁。
见我的动作十分熟练，李卓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着，“你在这兼职？”
那声音，犹豫又小心，像是生怕惊扰到谁的自尊心。
但我根本不怕这个。
只是我这次的情况和以往的情况不太一样，这毕竟是给自家生意打工，并不算普通意义上的兼职，我便在思考两秒后，解释道：“算是吧。”
话音刚落，李卓敏的表情明显变得更纠结了起来，一双一惯波澜不惊的眼里，竟多出了一丝怜悯和同情。
看得我忍不住想要纠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我余光瞥见，我妈煮的饺子起锅了。
于是，便有了我那句有些刻意的，“妈，打包盒在这呢。”
我妈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我们配合了这么多次一直天衣无缝，我为什么突然强调了这么一下。
但她也没多想，只是应了一声。
随后，我便听见李卓敏有些破音的声音，“她是你妈？”
吼得我跟我妈齐齐一愣。
下一秒，我试探着问道：“……不像吗？”
不应该啊，我从小到大被夸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像妈妈一样拥有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
见我脸色一僵，李卓敏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阿姨这么温柔的人，你……”
后半句她没说，但我听出来了。
无非就是觉得我一个这么急躁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温柔的妈。
其实我也想知道，我妈的情绪那么稳定，为什么我一点就炸，只在偶尔的时候才能展露出那么一点温柔。
百思不得其解，我只能将它归咎于…
那个名叫基因的东西。
毕竟我爸就是这样。
见我不语，李卓敏也不再问，只是扫了码，留下一句谢谢，便逃也似地，抱着两盒饺子走了。
没工夫再瞎想，饭口一到，摊位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看来我之前的预想是对的。
霎时间，所有人都绷紧了一根弦，擀皮，包馅，水煮，装盒。
两个人，竟然组成了一条流水线。
我的额头渐渐浮出了一层细汗，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空闲，我赶紧把袖子撸上去一些，又重新戴好手套，继续忙碌着。
忙着忙着，我突然觉得有股视线一直盯着我，不过没有恶意。
或者说，这些天，这股视线一直追随着我。
于是我抬眸去看，便发现，是那位在我面前等饺子的小姑娘。
我以为她是等着急了，虽说她刚排到，属于她的那份饺子正在被加急赶出来，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安抚了一句，“别急妹妹，马上就好。”
但小姑娘的眼睛却没有注视着饺子，反而是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眼睛亮了一瞬，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一般惊喜道：
“姐姐！你是前段时间在歌手大赛上唱最美的太阳的那个姐姐吗？”
前段时间，歌手大赛，最美的太阳…
好几个条件汇聚在了一起，应该可以排除掉她认错人的可能。
于是我眨了眨眼，笑着道：“是啊，你记得我啊？”
看来那天她也在场。
小姑娘有些雀跃地在原地踮了踮脚，“记得呀！我可喜欢你的声音了，你比赛的那条视频被发在学校官号上了，都好几万点赞了！”
闻言，我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迷茫。
小姑娘诧异道：“你不知道吗？”
这还真不知道，我好久没刷短视频了。
没等我开口，小姑娘便再次雀跃道：“我超级喜欢你唱的歌！好想所有歌都从你嘴里过一遍啊，你能不能也开个账号多唱唱呀？”
这……
后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我两手都在不停地包着饺子，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跟她聊天。
但我又不想辜负了这位姑娘的心意，便认真又敷衍地回了她一句，“好，我尽量，来，你的饺子好了，好吃再来啊妹妹。”
小姑娘还想说什么，可排在她后面的人已经从她身边走过，站到了前面来，她便退到一旁，犹豫地看了看后面的长队，问了一句，“姐姐，你们每天都在这里出摊吗？”
我回她，“对。”
闻言，姑娘有些暗淡的眼光再次亮了起来，“那我明天再来。”
这还是我们家出摊以来第一次这么快就有了回头客，我高兴还来不及，便应着，“好啊。”
虽然不知道她明天是不是会来，最起码这一刻我是开心的。
我有条不紊地给其他顾客盛着饺子，突然，又感觉到了一股视线。
这股视线，让我很不舒服。
一抬头，就发现新排到的这位顾客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原来你家是干这个的？”
我：……
我刚想说我都不认识你咱没必要语气这么冲……便凭空感觉到了一阵熟悉感。
手上动作不停，但脑子却在运作，于是在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分钟后，我终于想起他是谁。
朱哲明…
那个有些难缠又爱装的男生，此刻又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让我本能地厌恶起来。
但我们家现在在做生意，我不能得罪他，于是便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
话音刚落，朱哲明摘下了墨镜，他那不善的目光也更加明显地直视过来。
我视若无睹，习惯性地问着，“吃点什么？”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我自动把他归为“没想到吃什么”的那一类，说着，“那你再想想。”
于是便面带微笑问着他后面顺延的那两位，“吃点什么？”
这一步在小吃车上很常见，如果排队的人比较多，恰巧后面的人跟前面的人吃的一样，我们就可以同时下锅，这样也能节省点时间。
不料，没等后面的人开口，朱哲明便不满地嚷嚷起来，“有没有先来后到？”
我妈不认识朱哲明，也不知道我跟他之间的过节，她只以为这是一个有些挑剔的顾客，便好脾气地劝慰着，“别着急啊同学，我们家不会不顾及先来后到的，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可是有的人，根本不配别人对他和颜悦色。
朱哲明得寸进尺地不依不饶，“没想好怎么了，我先来的，凭什么先问他……”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无理取闹，“同学，我只是先问了他，不是先卖给他。我刚才最先问的是你，你没出声，我想你应该是没想好，所以我问了后面的人想看看能不能一起包出来免得耽误大家时间，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吗？后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
听到这句话，人群中隐隐有些躁动，尤其是因为他而被打断的那位同学更是皱起了眉。
那位比朱哲明高了一头，浑身的肌肉，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朱哲明不敢造次，胡乱选了一个馅。
我跟他确认过一遍后，又柔声问着后面那位同学。
那位同学变脸的速度非常快，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对他冷眼相待，他当即语气轻快地跟我说了他想吃什么。
这次很巧，连着三位吃的都是同一种馅。
小流水线又开始操作，谁也没管那个毫不相干的人。
但觉得被忽视的朱哲明却不甘心，只见他嘴角往耳根扯出个促狭的笑，眼神像是沾了脏水的钩子黏在我身上，说话时舌尖故意抵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裹着油腻的恶意，
“我还以为你平时那么清高，家世不错呢，那你之前上的那辆法拉利……”
说到这，他笑的更加猥琐，“怎么，这么快就被甩了？你那个男朋友呢？是不是知道你这样不检点不要你了？要不你跟了我，就不用跟你妈在这丢人了……”
“啪”的一声，我把筷子扔进馅料盆，眼底浮现一层冰霜，冷眉横对着这个口出恶言的人说道：
“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我不觉得丢人，倒是你，真的很丢人现眼，你爸妈知道你在外面造别人黄谣吗？怎么年纪轻轻屁股就松了到处喷屎啊！”
“你！”朱哲明怒了一秒，但很快，他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秘事一样，小人得志地扬起了下巴。
“哟，急了，看来我说对了……这样吧，你叫我声老公，我一个月给你一千块怎么样，也比你在这受冻强吧……”
我气得拳头都握紧了，但我不敢再发作。
刚刚那句反击已经够有攻击性了，如果我再骂他，把他惹急了，他回头带人来搞我们生意怎么办。
小吃车的生意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我不能这样。
思及此，我强迫自己深呼吸，打算快速结束这一单。
然而，我刚把饺子递出去，一双手便先我一步将饺子捞了回来。
我妈把饺子往桌上一摔，“你这份我们不卖了。”
见出声的是我妈这样一个看上去就是弱势群体的中年妇女身上，朱哲明的气焰又起来了。
“凭什么！你说不卖就不卖，你信不信我让你这个摊开不下去？”他还在威胁。
我妈却不惯着他，手一叉腰，戴着餐饮业惯用的嘴罩就开始了骂街模式，
“我告诉你，我今天就算这个摊不开了我也不会让你这么羞辱我女儿。你**什么东西啊，你爸妈**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为了让你在这调戏小女孩的吗，你哪来的*脸说这*话，也不嫌害臊，站起来都没有我家瘸腿的凳子高，说的话倒是比茅坑的屎都臭。不卖你就是不卖你，以后都不卖你，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呸！狗杂碎，真给你爸妈丢人！”
朱哲明咬牙切齿地瞪着我妈，“你这个死老娘们…信不信我让你这个摊子开不下去……”
我下意识回骂，“你说谁……”
没等我说完，我妈再次开口，“老娘就在这等着，我营业的证件一件都不差，馅料全都是当天调的，卖不完我宁可倒了也不给孩子们吃，我看你能找出什么错来！快滚！”
我妈的反抗也给了我勇气，之前的我总想着忍一忍。
但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于是我学着我妈叉腰骂道：“滚！还造我黄谣，我姐的车我爱怎么坐就怎么坐你管得着吗？管好你自己的嘴得了！”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我摸不准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但那个夸我声音好听的姑娘，却是展露出了与她的模样完全不符的气势。
“原来是你在造她的谣啊，我说我最近怎么刷到了一些不好的帖子，你该不会是追不到人家恼羞成怒了吧？人家姐姐都能买得起法拉利，你买不起，破防了？”
朱哲明见出头的是个小姑娘，撸起袖子就要把气撒在她身上，排在他后面那位健身男士只捏着两根手指就把他制服在了原地。
朱哲明挣扎了半天都没动地方，周围人都憋不住嘲笑他，他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彻底破防了，当即指着我的鼻子，“她就是个婊子……”
下半句话他没说完，领子就被揪了起来。
我顺着他的领口去看那双手的主人，便见姜昂那双向来和善的桃花眼布满了冰霜，要不是他眼尾那颗痣依旧如此显眼，我怕是会以为他是姜奕。
朱哲明很显然被这样的架势吓到了，但怂人惯会嘴硬，便嚷嚷着，“你谁啊！”
姜昂没管他，却又没撒手，而是转过头，神色担忧地看向我们，“没事吧？”
我摇摇头。
姜昂颔首表示明白，转过头，“你们忙你们的，”说着，他朝那个人扬了扬下巴，“他，交给我。”
随后，他看向后面还在排队的人，“你们安心吃，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买饺子了。”
说完，便提着哇哇乱叫的朱哲明远离了我们。
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姜昂的背影，倒不是怕他吃亏，是怕他失手，毕竟他刚刚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怕。
如果他一时没收住，为了这么个烂人再搭上他，真的不值。
可我这边实在走不开。
这时，我哥像神明一般从远处逆光走来。
说真的，我从没觉得我哥这么帅过。
我刚把围裙脱下来，准备向大家道了谢就走，便见那位为我出头的姑娘便像是浑身卸了力一样，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我这才发现，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她的额头竟涌出了微微细汗。
原来，她也是克服着恐惧帮助了我。
于是，我向她招了招手，快速又清晰地说着，“妹妹，这份烧麦送给你，刚才谢谢你，下次来我给你免费。”
“还有这位同学，这份烧麦送你，也谢谢你，下次来也给你免费。”我把烧麦递给那位一身腱子肉的男生，他红着脸向我道了谢。
那姑娘一开始不要这份谢礼，非要我答应开账号唱歌才肯收下。
不过结果总归是收下了。
从此，江医大多了一点关于我家小吃车的传闻，那就是…
只要在她们遇到事情的时候帮助她们，可以免费吃饺子。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我哥见我火急火燎地从小吃车里出来，一头雾水地问了句，“干嘛去？”
我来不及回他，便头也不回地，追着姜昂的背影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