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从鼻孔里喷出两股冷气：“老徐，你说的对，我身背后是津阳三千万百姓的期望，我还要全力以赴，绝不认输。哼哼，常将冷眼看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常乐的拳头，攥得骨节嘎嘎响。他胸中的怒火，燎到了脸上，脸色通红。
徐长卿拍拍常乐的胳膊，继续劝：“好好好，有志气。明天咱们就离开云梦，回到津阳后，你要精心准备。”
“老徐，人家都亮底牌了，我不知道怎样才算精心准备！”
徐长卿握着常乐的手：“你的步子迈得再大一些。津阳新区建设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要有舍我其谁的霸气，不要提前考虑投入那么多，万一输了，新区没能过审，该怎么办！我就不信，如果咱们各方面都比湘湖好，他乔戎机敢罔顾事实，公然支持湘湖？政务院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也不能只手遮天。老常，我对你有信心。别胡想了。看看，到了领证书环节了，既然他们愿意演戏，咱们便看完这场戏，一会儿回去，边吐槽他们的演技，边品尝云梦银鱼，好好喝两杯。”
徐长卿冷笑着说出的话，就像这君山岛上的晚风，飒飒吹动会场的风帆彩带，吹散了常乐的怒火，吹得他遍体生凉。常乐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开始笑看台上的表演。
台上的黄镇疆，声音哽咽，开始念牺牲战士所在连队的番号，请连长们登台接受烈士证书。连长们登台之后，由台先、钱德沐带领湘湖的高官大员们登台。他们呈两队分开，台先领着几个人站在乔戎机的右侧，钱德沐领着几个人站在乔戎机的左侧。
台先是湘湖的老书记。他是那种上升无望，只想平平安安地到点下班，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享受含饴弄孙的晚年生活。台先与钱德沐的搭配，很像左宗棠与骆秉章的关系。骆秉章将全部的军政民政事务，悉数委给左宗棠，他只作一个点头先生。左宗棠的才能因此得到极大的发挥和锻炼。
台先自觉仕途难以再前进，没有了争强好胜的锐气，恰好钱德沐来了。钱家的背景，台先早就摸清楚了。从钱德沐到任的第一天，台先就没有把他当下属看。他明白，大统领安排钱德沐来湘湖，就是镀金、锻炼人才的。等着湘湖出了成绩，钱德沐早晚会高升的。
钱德沐来云梦的第一天，台先当众表态，提出了两个大力支持：大力支持钱省长的新区建设；大力支持钱省长的振兴湘湖战略。他宣布有事先向钱省长报告，然后再告诉他。
台先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不过，今晚的追悼会，他躲不过去了。乔戎机来了，他身为湘湖书记，必须作陪。白天时，他接到消息晚，又陪着重要的外宾，难以脱身。到了晚上，他早早来了，一直陪在乔戎机的身旁。
到了颁发烈士证书的时刻，台先又陪在乔戎机身旁。
几位连长们走上台，恭恭敬敬地，从乔戎机、台先和钱德沐手里领过证书。他们握手之后，转身向台下的观众敬礼致意。按照事前的计划，这些连长们敬礼之后，向右侧走下台，再领导们走下台去，整个追悼会就算结束了。官方的追悼会结束之后，剩下的搬运环节，交给花熇嫣。
连长们排队向右走，当最后三名连长走过台先身旁时，出状况了。
三人手中的证书，齐刷刷地，掉下来，落到了台先面前。三名连长急忙掉头去捡证书。好巧，一阵风吹过，把三张证书从台面上吹起来。三张证书，似断似连，像个品字形，又像是一只风中的蝴蝶，扇动着翅膀，翩翩起舞。
三名连长去捉证书，那证书就“飞”。三个人，连捉了好几次，都是差之毫厘，被证书轻松躲过去。人跑得快，风吹得就急，飘飘摇摇，三张证书竟然开始在台先、乔戎机和钱德沐前面上下起舞。
三名连长又急又累，浑身是汗，也没有捉住证书。台下的观众都觉着非常有趣，有人低声掩着嘴笑，慢慢的笑声越来越高，到后来，大家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严肃的追悼会，临了，竟然出现这么搞笑的一幕，是黄镇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站在台边，向其余的连长低声说：“你们还傻站着看笑话么？都给我上去捉证书。”
连长们回身去捉证书，那三张证书依然是品字形结构，乘着风，飞下祭台，飞到下面的观众席中去了。台下的观众以舟桥旅为主，邢天明立即下令：抓住证书。
于是，下面的战士，纷纷伸手，想抓住在眼前盘旋的证书。可是，那三张纸，时而分开，时而联合，在几千人的队伍里，宛如游戏花丛的蝴蝶，徜徉荷花的游鱼。轻松自如间，将几千双手，抛在身后。
证书飞入人群中时，还有人嬉笑，此刻，大家都明白了，这事不太寻常，便没有人再笑了。不但没有人笑，甚至没有人敢主动伸手去捉证书，而是任由它们飞过身侧。
乔戎机说：“大家别捉了。这风里面必有蹊跷。等风停了，它们自然会落下来。”
乔戎机说完，那风真停了，证书依旧没有落下，还在继续飞。这一次，它们掉头了，兜回到台前。
台先忍不住说：“风停了，证书还在飘，多半是烈士们的英灵不舍离去啊。”
乔戎机冷笑了一声：“死者已矣，有什么不舍的，舍不得又能如何？”
钱德沐小声说：“领导，您忘了吗，他们的遗体还在水底。可能他们舍不得遗体吧。”
“是啊，追悼会结束了，让花熇嫣赶紧搬运。走，咱们下去。”
钱德沐说：“花熇嫣要求咱们主持搬运仪式，她在下面施法。”
“不行不行，她这是要我们公开搞封建迷信活动，那怎么成？追悼会圆满结束了，她和我们，谁也不能在台上了。搬运遗体的事儿，让她自己想办法。”
乔戎机迈着大步，领着大家往下走。三张证书，忽然飞到乔戎机面前。乔戎机一抓，三张证书忽然一分，躲过了这一抓。一阵疾风，把分开后的三张证书分别吹到乔戎机、台先和钱德沐的脸上。
啪啪啪，证书拍到脸颊上，清脆有声。
乔戎机和钱德沐都觉着好像挨了一耳光，脸颊上，火辣辣地疼。两人急忙按住证书，就像按住一只随时可能飞走地小鸟，小心翼翼地，把证书从脸上放下了。
乔戎机手里拿着证书，看到台先的脸上还糊着证书，两只手乱摸乱抓，却找不到证书的边沿儿。乔戎机被证书勾动的火气消了不少：要出丑，大家一起出丑，嘿嘿嘿嘿，你老台先丢脸丢的更大。
他面带笑容，上前帮台先揭下来。
“老台，你别乱动，我来帮你。”
乔戎机的手，刚刚摸上台先腮边的证书，一道透骨的冷气，从指尖儿传过来。乔戎机一愣，怎么会这么凉？
证书紧紧贴着脸，乔戎机双手用力，才从台先脸上揭下来那一张烈士证书。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证书揭去后，台先并没有道谢，而是两眼直勾勾盯着乔戎机，眼神里竟然全是恨意。
乔戎机把手里的证书，递给连长，然后笑着问：“老台，哎哎，别直勾勾的，你被证书闷着了？”
台先没有说话，而是仰头向深邃的天空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不理睬乔戎机。
乔戎机指着台先笑：“老台，你这是要唱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