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灵溪界，云帆城，万宝楼顶层。
此地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沉寂了几分。
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是某种价值不菲的静心灵香。
苏泠独自坐在宽大的玉案后，她单手支颐，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云卷云舒，似乎在神游天外。
自从林峰被打包送往神圣泰拉充当星炬燃料后，这段时间灵溪界倒是真的风平浪静，再未出现什么值得她特别关注的“天命之子”迹象。
清闲是清闲了，却也平添了几分无聊。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苏泠的沉思。
“进。”
她淡淡开口。
门扉无声开启，一道金色的身影如同流光般闪入，正是李清怜。
“苏真传，你找我？”
李清怜毫不客气地在苏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她。
苏泠收回目光，看向她，清冷的凤眸中波澜不惊，
“嗯。坐吧。最近……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李清怜闻言，微微歪了歪头，摊开双手，
“没有啊。自从上次那个叫林峰的倒霉蛋被师姐你处理掉之后，这段时间可是平静得很，哪里还有什么‘天命之子’的影子？”
苏泠微微颔首，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倒也正常。根据道庭对无数次位面的观察记录，一个位面的天命之子被外力强行抹除后，其残留的气运会逸散，同时位面意志也会受到警示。”
“剩下的同类，往往会如同心血来潮般感知到莫名的危险，本能地选择蛰伏、隐藏，如同受惊的鱼群。”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毕竟，培养一个干部……呃，天命之子，也挺不容易的，消耗不小，自然会谨慎些。”
李清怜听着，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随即眼珠一转，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那若是没有其他要紧事，我就先……”
“自然是有事的。”
苏泠打断了她，
“近来，你在这云帆城，可没少‘活动’吧？那些本土散修，被你‘关照’得如何了？”
李清怜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心虚，反而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这话说的，怎么能叫‘戏弄’呢？”
“顶多算是……深入了解本土风情，顺便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情感交流罢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看，不如我们来演练一下？我来扮演那些可怜的散修，你来扮演心理医生，如何？”
不等苏泠回应，她便自顾自地进入了角色，双手捧心，泫然欲泣，语气幽怨，
“唉，医生啊，我最近总是控制不住地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苏泠：“……”
她无语地看着李清怜这突如其来的表演，沉默了片刻，才顺着她的话，语气毫无起伏地问道：
“……是何种幻想？与修行有关，还是……某些难以启齿的癖好？”
“都不是！”
李清怜立刻摇头，眼神迷离，
“我总是幻想……幻想这世上，会有一个人，是真正爱我的。”
苏泠面色微微一滞心中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她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声音放缓了些许：
“很多人……或者说，很多生灵，其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切实际的终极幻想。”
“便是拥有一个……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一无所有、卑微如尘，都会不计代价、用尽全力来爱你的人。”
“对啊！就是这样！”
李清怜用力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生动，
“所以啊，你看，那些散修，就算明知道我可能是在逢场作戏，是在骗他们，他们也宁愿自己骗自己，沉溺其中！”
她掰着手指，理直气壮地说道：
“更何况，我又不像那些真正的骗子，索取什么贵重礼物，更不骗什么彩礼。”
“相反，我还时不时送他们些丹药、符箓、或者指点一下修行呢！”
“算下来，换算成灵石，他们不但没亏，反而小赚呢！”
“这明明是双赢嘛！”
苏泠听着这套歪理，再次感到一阵无力。
这逻辑……
简直无懈可击。
“所以说，”
李清怜带着几分得意，总结道，
“而且我发现，这些底层挣扎的散修们，尤其喜欢那种纠缠不清、爱恨交织、带着痛苦和不纯粹的‘爱’。”
“因为，这往往就是他们从小到大，从原生家庭，从残酷的修真界底层所能感受到的、唯一熟悉的‘爱’的模式。”
“纯粹美好的东西，他们反而会觉得不真实，不敢接受。”
苏泠沉默片刻，揉了揉眉心，感觉和这丫头讨论这些有些偏离初衷了。
她开口道，
“沉溺于情爱终究虚妄，或许……你应该引导他们想想更……崇高些的东西？”
“譬如理想，譬如……道途？”
“理想？”
李清怜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点亮了某个开关，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她拍了一下手掌，语气激动，
“按照那个……嗯，需求层次理论！生灵的需求从低到高，大致可以分为五个层次！”
“首先是生存的基础，然后是安全感，再然后是归属与社交，接着是获得尊重……”
“但最高层次的！最能让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燃烧一切的！”
“是理想！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李清怜越说越兴奋，
“多谢苏真传点拨！我之前只想着从最低级的情感需求入手，格局太小了！”
“下次！下次我就找个有‘远大理想’、自命不凡的试试！”
“点燃他的理想之火，让他为了实现自我价值而燃烧！”
“我这就去物色新目标！”
李清怜说完，竟是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了，像只快乐的小鸟般，连跑带颠地冲出了静室，留下苏泠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临出门前，她心里还在美滋滋地想着，
“啧啧，不愧是道庭公认罕见，不，第一的绿茶，这境界，这格局！”
“听君一席话，胜撩十年汉啊！”
办公室内，只留下苏泠一个人，保持着微微愕然的表情，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
良久，她才缓缓放下手，无奈地低声自语，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看着李清怜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念头。
李清怜方才那兴奋雀跃、眼放精光、仿佛找到了全新“玩法”的神态……
怎么和道庭秘闻中记载的，万年前那场“天人之战”时期，那位以一己之力搅动风云、将无数天骄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合欢宗宗主，某个瞬间的神态……
有那么一丝丝的……
相似？
苏泠眼神微凝。
应该……
只是巧合吧？
毕竟转世之说，涉及的因果太过复杂。
但若是真的……
李清怜……
合欢宗……
还有华虚长老……
太虚真人……
那这整个天宵道庭的水……
未免也太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