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离垂着视线,‘不敢’言语,也不发表意见。
父子俩就这样无声僵持了少顷。
青皇研看了他两息,想起了自己曾经给他的承诺,语气又稍微缓了缓,“你的王妃,依旧由你自己做主。”
楚默离还没开口,青皇又道了一句。
“之前那些你不满意,我让人再给你挑一批家世好的,到时候你自己选一个。”
楚默离低垂眉眼,言语毕恭毕敬,“儿臣没有不满意。王妃之事,父皇做主就好,只是,侧妃,儿臣就先不娶了。”
青皇听着他的语气,一时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心之语还是赌气之言。
他的前一句‘懂事’到更让青皇无法为他的后一句再去训斥他。
“你真这样想?”
“是的。”
青皇半眯着眼睛盯着他,楚默离态度不改。
楚默离到宫门口时,上朝的人都已走完了。
他得知御史台的人已经去过郑府,没有回府,直接去了颖丰公主府。
颖丰公主府的人看到他的马车停下,要去通知颖丰公主,楚默离让时礼将人拦下了。
他问了驸马行踪,得知驸马今日未出府,与颖丰公主目前不在一处,就让人带路先去了何驸马所在之处。
公主府也有一处种满荷花的人工池,如今荷花还未败完,莲叶正盛,何驸马在池边看着风吹碧波莲叶作画。
只是,画了一上午,宣纸上还是没有成画,他看着满池荷花,眉头上似是染上了忧郁。
听到突然传入声音,他有些不耐,想要呵斥,转到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楚默离,话语停住。
看出楚默离就是朝他这边来的,他搁下笔,迎了过去。
两人相互见过礼,楚默离行至摆在池边上的书案旁,瞥见那画了一半的残荷,道:“驸马,好雅兴。”
何驸马听着他这称呼,想起他以前私下都是称他姐夫,如今……似乎很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唤过他了。
何驸马走过去,“闲来无趣,打发日子。”
楚默离拒绝他请他回前面去坐的邀请,垂眸看着他的画。
何驸马陪着他站了一会,再看满池荷花,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皇姐,她就站在一池荷花后面。那时,荷花开得正盛,她在荷花后面,笑得比荷花正盛。”
楚默离抬起视线,同样望向已经开始向残败转变的荷花池,“那今日,驸马是在这追忆过去的那位姑娘,还是在追忆过去的自己。”
驸马的回忆戛然而止,刚微微扬起的唇角僵住。
楚默离转头,直视着他。
何驸马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调整了一下面部情绪,恢复以往状态,“你今日,是特意来找我的?”
楚默离又瞥了一眼书案,“可否借用笔墨?”
“自是可以。”
楚默离走向书案,何驸马刚要吩咐人给他研墨,时礼已经先接手了这项差事。
楚默离将那没有画完的荷花拿开,重新铺了新纸,拿过笔,笔尖在宣纸上快速游走。
何驸马虽然好奇他所写,但还是没有靠近窥视。
楚默离写字时,暂且未再出声。
何驸马也没打扰他,耐心站在一旁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楚默离搁下了手中的笔。
此时天热,池边又有清风。
纸上的墨,写完便干了,无需再晾。
楚默离拿起纸,递给何驸马,“今日驸马既然得闲,那就将字给签了。”
何驸马伸手接过,听得疑惑,刚想将纸拉直,看到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和离书。
他再往下一瞥,下面写着他和颖丰公主两人之名。
他未再往下看,难以置信地望着楚默离。
楚默离接过时礼递过来的笔,又递给他。
何驸马看着笔,没接,“这是,你皇姐的意思?”
楚默离淡淡回他,“这是,驸马你的意思。”
何驸马震惊,“我……”
楚默离截断他的话语,“昨晚之事,驸马没有听说?”
何府马嘴唇翕动,许久后发出声音,“我要先见她。”
楚默离拿着笔的手没动,“驸马与何府似是一直弄错了一件事情。”
楚默离神色未变,周身散发的气息却让人觉得呼吸逐渐困难,“这里是公主府,你,是颖丰公主的驸马,而不是,她是你何府的儿媳。”
何驸马望着他,似是要反驳,却又反驳不了,带着忧郁的脸色变得有些白。
楚默离接着往下道:“今日,你们和离,她依旧会是这青国公主,你们的孩子是颖丰公主的孩子。”
何驸马与他对视片刻,低头再次看向手里他代笔的和离书,前半生与颖丰公主在一起的岁月一同在眼前滑过。
“陛下,……可会同意?”
“此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何驸马目光一颤,听着他话语里的果决,缓慢伸手,接过了笔。
他到书案不过只有三步距离,他却仿佛走了半生。
他站在案几前,手里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楚默离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手,道:“昨日,皇姐在信阳宫跪了整整一日,她告诉父皇,驸马是担心她被父皇责怪,为了帮她,才自作主张去找了史成,设法隐瞒颖丰之事,请求父皇能够开恩。”
何驸马拿着笔的手轻轻一抖,几息之后,颤抖着手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
旁边也有作画用的朱砂,时礼将朱砂递到他面前,他会意,用朱砂当作印泥按下了手印。
时礼看他收手,收走了和离书,呈给楚默离。
何驸马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和离书已经再次回到楚默离手里。
楚默离确认无误后,吩咐道:“来人,将何大公子的行李收拾好,送回何府去。”
何驸马与公主府的人听得都有些发愣。
楚默离却未再与何大公子说一句话,拿着和离书,直接转身走了。
时礼没有跟着他离开,督促公主府的人按照吩咐立马去办。
何驸马立在原地,旁边的没作完的画随飘起。他伸手去抓,却没抓到,轻飘飘的宣纸被风一卷,掉落在池水之中,瞬间湿透。
楚默离未要人领路,熟路的前往了颖丰公主院中。
颖丰公主坐在屋中,看着窗外蓝天出神。
听到侍女通报楚默离过来,她依旧未回神。
直到楚默离将和离书与笔墨印泥都摆到她面前,她看到何驸马的笔迹,才愣愣地望向楚默离。
“他……”
她有话想问,到了嘴边,话又说不出口。
楚默离将笔直接放到她手里,“我已经让人给他收拾行李。”
颖丰公主也有点诧异他的雷厉风行,可是看着他塞过来的笔,再看何驸马已经签字,也没提出异议。
她不动笔,楚默离也没催她。
颖丰公主出了一会神,低声开口,“父皇,他……”
“他同意了。”
今日在御书房,青皇没有再说此事,楚默离知道他那已是默许。
颖丰公主话语停住,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搞定了他们的父皇,一时不知自己是何心情。
良久过后,她望着和离书道:“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和他走到今日,是他真的变心了,还是他是为了不连累我和孩子,故意为之。”
楚默离没有共鸣,“有些事情,原由为何,对结果没有影响。”
颖丰公主目光抬起,憔悴的脸上,眼睛不如往日有神采,他这话让她的眼神更加灰暗。
楚默离拿过砚台,接住了她手中笔尖掉落的墨汁。
颖丰公主看着,这才动手,缓慢地落笔,按印。
楚默离见她盖好手印,利落将和离书收了过去,起身离开。
颖丰公主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踏出了房门。
颖丰公主望着他的背影,想要喊住他,张嘴了几次,想到他最后那句话,还是止住了声音。
楚默离出了公主府,便将和离书亲自送给了宗正,守着人修改了皇族宗室图牒。
这日未过完,颖丰公主与何大公子彻底没有了关系。
楚默离办完此事,回到王府,刚进书房,时礼快步过来。
“殿下,半个时辰前,陛下下令,允许韩江及韩家众人重入军营,戴罪立功。”
楚默离将刚拿到手里的文书放下,看向窗外,“现在是何时辰?”
时礼不知怎么一下问到这事了,“……刚入申时。”
申时,离天黑还尚早。
楚默离本想起身的动作只好又停下,将手边的文书重新拿过去。
晚上,何大公子在何府大门对面站了许久,才提脚走过去。
何府管家守在门口,看到他连忙迎了上去,传达道:“驸马,老爷让您去书房。”
何大听着他这称呼,脚步停住,两息过后,他重新提脚,边走边道:“以后,不要再这样喊我。”
管家困惑,不这样喊他,怎么喊他。
他看得出来,何大公子情绪不对,再想到从下午回来就进了书房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出来的尚书令,仅管困惑,他也没询问原由。
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去。
才走一半,门口的人匆匆跑来告知,御史台来人,说要请何大公子随他们走一趟。
御史台的人这一次不仅请了京兆府的人帮忙,还带来了安王的腰牌。
刚回到何府,还没走进书房的何大公子被请走了。
楚默离收到御史台的回复,放下了手里的公文,出了书房,回房去换衣服。
水乔幽白日里换了身衣服后,又回了都水台向袁松汇报晚上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暂时交给了御史台,袁松也知,青皇会指派安王负责,正事谈完,就让水乔幽回去休息了。
下午,太阳稍微落了一点,水乔幽没有补觉,与甜瓜一起将邻居家简单收拾了一下。
至于屋顶,实在破得有点严重,看上去不好修,两人就没再弄了。
屋顶破了个洞,屋内的光线反而好了很多。
收拾好的房子,阴森中透着正常,看上去没有任何可以藏物什的地方。
忙了一下午,水乔幽没让甜瓜再做饭,两人去了前面街上的酒楼吃。
吃完饭,从酒楼出来,天色已经不早,水乔幽就让甜瓜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往回走。
推门进院,刚走到屋檐下,外面响起熟悉敲门声。
她脚步停住,骤然想起早上的那碗药。
她准备继续往里走。
脚刚踏上台阶,院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她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转身前去开门。
院门一开,看到的果然是她预测到的那张脸,她下意识瞥了一眼他身后时礼的双手。
时礼的手上,仍旧提着食盒。
楚默离先开了口,“我看院子里没点灯,还以为你今晚又出去了。”
楚默离知道,一般来讲,她是不会这么早歇息的。
水乔幽则有点不明白,他对给她送药这事,记性为何如此之好。
“……今晚,我与甜瓜去了酒楼用饭,刚回来。”
“这样,那刚才……”
楚默离话说一半,看到她侧了一点身给他让路,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了,接过时礼手上的食盒,牵着她一同往里走。
时礼落在后面关门,没再跟着二人。
楚默离边走边问水乔幽,“早上,可有回来?”
“嗯。”
“甜瓜可有给你熬药?”
水乔幽脚步差点滞缓,低声回了一句一样的话语,“嗯。”
“那你可有喝?”
水乔幽想起他让甜瓜将药送都水台去的那些话,一时有些无言,“……喝了。”
楚默离听出她话里似乎带了一丝隐忍,确定是句真话了。
“那就好。”
两人聊着这几句话,已经进屋。
水乔幽刚想去点灯,楚默离已经拿出火折子将油灯点燃。
他一系列动作自然地就像是在他自己的地方。
楚默离没注意水乔幽的视线,打开食盒,将药端了出来。
水乔幽闻着扑鼻而来的药味,面不改色地道:“晚上,甜瓜也熬过药了。”
楚默离看向她。
水乔幽话语如常,“出门之前,我已经喝过了。”
楚默离看了她两息,没问她真假,将药往旁边挪了点,“那先不喝。”
水乔幽觉得他这话有点问题,何为‘先不喝’。
楚默离倒没纠结这事,给她倒了杯水,拉着她在旁边坐下来,“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水乔幽看到药被推开了,暂且也没去追着问,听着他讲。
楚默离没有放开她的手,告知她道:“韩江的事,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