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星系的环境比昨天参观的还要恶劣,特殊的磁场使得绝大部分的电子设备失灵,并且由于极端的昼夜温差,这里的居民只能生存在地底下,他们的家园就如同一座座蜂巢。
温迎花费了半天的时间用来参观,临走前,一个当地小女孩送给了她一样礼物,是用石头雕刻的一棵树,枝杈扭曲,奇形怪状。
小女孩有些赧然地解释,这棵树是自己仿照永昼舰队的标识,尽可能还原地雕刻出来的,恳求温迎把它带回永恒新星:“也许它到了那里,就能变成一棵真正的树了呢?”
永恒新星只适宜人类居住,并不存在真实的树木。
但望着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温迎无法把这真相宣之于口。
所以她只是蹲在小女孩面前,摸摸她的发顶:“好,我会把它带走的。”
星舰再次起飞。
席颂找来一个压缩储物盒,往里面铺了层绒垫,温迎把那棵浅灰色的石头树放了进去。
她看向对面的人,温司让还是原先的松散坐姿,没个正行的样子,回复下属的通讯。
“你准备留在这边,还是跟我一起回去?”等他挂断电话,温迎开口道。
“回哪里,永恒新星?”温司让目光投过来,嘴角噙着笑意,“我都可以啊,看你。”
“什么都看我。”温迎本想用埋怨的口吻,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无奈,“你也太不坚定了,就这样还想当我哥哥呢。”
温司让像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叹口气,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我承认,我是故意喊你过来体验边境生活的,我的确有过别的打算。”
“有过?”温迎重复这个词。
温司让“嗯哼”了一声,被她瞪了一眼,讪讪地摸了下鼻梁,换回正经的表情开始一五一十地坦白,温迎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在的这两年他已经把一切都给谋划好了。
无论是商业经济,还是政治方面,亦或是舆论支持,甚至连老皇帝都被他掐住了命脉,只等着她点头首肯,发号施令……
“等一下,为什么非得我来发号施令?”温迎迷惑打断。
“你不是说我有当暴君的潜质吗?民众需要的是一位明君,换做我的话,恐怕只能遗臭万年了。”稍不留神,温司让就变回了吊儿郎当的姿态,温迎只好用力踢他。
温司让简直像个间歇性发病的电视机,被踹了才能恢复正常,举手投降:“好吧,因为我是一个不够纯粹的人。”
温迎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跟你说过,皇室继承人当中,我的血统是最‘不纯正’的那个,五岁之前,我就生活在和这片区域差不多的星系,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温司让说着,又把机械鸟薅过来,“原本是不用东躲西藏的,毕竟我的出生是一次意外。”
“意外?”
“嗯。”温司让笑笑,“打着微服私访名义的一夜情而已。”
关于自己被世人所诟病的出身,温司让倒是没觉得有多么耻辱,总结起来不过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听信了一个骗子男人的鬼话,进而造就的一场闹剧。
其中有两句谎言,他的母亲对此深信不疑,一句是“这枚尾戒只为你而摘下”,另一句是“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然而他们并没有再见面,皇帝还没回到永恒新星,就像忘记了偏远荒星的民众们一样,也将她遗忘在了脑后。
“但后来,不知道她使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把我出生的消息传到了老东西耳朵里。”温司让说,“于是我们就开始了东躲西藏,毕竟最先试图找到我们的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是杀手,我来到这里,一开始只是为了依照我母亲的遗愿,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后来呢,就变成了复仇,我的动机不够纯粹,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帝国的未来,怎么能当一名好君主。”
温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这段过往她已经在秦恕的记忆中简单看过一遍,此刻再听当事人亲口提及,又产生了新的难以言喻的感受,导致心口有些窒闷。
“你那是什么表情?是在可怜我吗。”温司让突然凑近了打量她。
温迎吓了一跳,立马后撤,江与随就在她身后站着,不幸被她撞到胸口。
他没顾得上自己,反过来揉她被撞痛的后脑勺,温迎轻咳一声:“没有。”
温司让权当没听到这句否认,在机械鸟不停的殴打下,仍是满脸的动容:“你居然可怜我,太好了,我感到自己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你在坚定什么?”温迎和江与随交换了一下眼神,怀疑他又在发病。
“我觉得你有帝王之相。”温司让笑眯眯地发表大逆不道之言,仿佛谋权篡位这种事情跟在超市里抢鸡蛋没什么两样,打了个响指,“在你的引领下,银河群星必将重新闪耀。”
舱室骤然安静下来。
三人一鸟同时陷入沉默,当然,主要是温迎在沉默,她静静地思索。
须臾,她轻声开口:“其实我现在,也不够纯粹。”
换成了温司让等待她的下言。
“我看到了流民们的处境,知道他们有多么向往和平,思念故土,我能感觉到,他们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的那种期盼,但我暂时没有办法向他们许下承诺。”
温迎说:“因为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去完成。”
这些天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取舍,她是被这个世界的需要召唤回来的,清楚地知晓,这个世界多么需要一场变革,一次拯救。
陈腐的帝国正在走向衰落,亟需注入新的活力,与此同时,生存于这片银河的人们,所承受的惩罚也已经持续了上千年。
按照历史的演绎来推算,帝国的前身曾是联邦,当年那群不顾一切向宇宙逃亡的人类固然有错,然而时光变迁,岁月轮转,这份前人犯下的过错,或许不应该由后人继续永无止境地承担。
更何况,到头来承受最多的,从来不是皇权贵族,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普通人。
所以,温迎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先将这场审判终结。
她是个做任何事情都很有规划的人,意志也非常坚定,可是脑海中却始终横亘着一件待办事项,让她无法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改变世界”这个工程里。
她想,她已经做好决定了。
“既然你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就按照你想做的去做吧。”温迎弯了弯嘴角,认真地说,“我当初所说的那句话是带着偏见的,现在我对你早已没有任何偏见了,温司让,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不会变成一名暴君,你会成为一名受人爱戴的统治者。”
温司让看着她:“那你呢?”
“我得去救一个人。”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