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仪,本来姓“氏”,是出身于北海郡的世家子弟。
但在汉末三国这个时代的北海世家子弟,尤其还是在北海出仕的人,就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原来的北海太守孔融。
孔融笑话他的姓氏,说“氏”这个字,是“民”字无上,就是“民”这个字没有上面那一部分,相对于是人没有首级。
直白的说,就是嘲笑他是“无头怪”。
是仪受不了这个嘲讽,就把自己的姓给改了,从此之后,姓“是”而不是姓“氏”。
黄巾乱起,在青州徐州势大,他不敢留在家乡,就南下去投奔扬州刺史刘繇,希望能躲避战火于江东。
孙策定江东时,作为投降份子,出卖了刘繇,投降了孙家。
现在嘛,也混成了孙权的亲信,负责给孙权处理机要事务。例如这次南下,去夺韩综的兵权,顺便弄死韩综。
但对于这种自家姓氏都可以随意更换,数典忘祖的小人而言,一朝得志,便会骄傲自大。
是仪对身边的领军将军刘劭说道:“等将韩当将军麾下的那支解烦卫收回,刘将军可有意接手。”
刘劭听了这话,哪里不明白是仪这次去前线,可不仅仅只是带着韩家亲眷,前去尽哀这么简单的事。
他回头看了眼,跟在队伍最后面的的韩家家眷,轻笑一声。
说道:“韩老将军方才战死,如今就夺韩综兵权。那韩综就在前线,还特地把他家眷都送过来,难道,就不怕韩综直接反了吗?”
“反?”
是仪冷笑一声,说道:“刘备之女是他弄死的,他的父亲刚刚又被西楚射杀。季汉也好,西楚也好,和他都有不共戴天之仇,都是他天然的仇敌,他如何反?”
“何况,等我收回兵权,他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结果,不过是为国战死,又或者悲哀过度,伤心欲绝罢了。”
两人的交流,自以为无人得知。
只是一次两次之后,终究还是被有心人察觉出来一二。
但即便如此,两人依旧有恃无恐,在他们眼中,韩当既死,剩下的韩综,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于是,这个消息不仅仅东吴这边很快就传开了,就连楚军这边,也从探哨的情报里面,窥探到了各种可能。
建安城外,楚军大营中。
费祎、贾穆二人,刚刚送来了一批粮草补给,也把他们听说的消息,告知了徐庶。
“军师,那孙权似乎想要夺了韩综的兵权。韩综此人,好色无度,本事平平。”
“如今其父身死,孙权居然都敢让韩家女眷全数到前线来吊唁韩当,这是没有把韩家人当一回事啊。”
贾穆作为贾诩长子,一直都留在后方,才能让士颂安心。
这次也是难得有机会可以进入前线军营,忽然就有了谋划,对于他来说,自然不想一辈子都在自己父亲的身影下活着。
他给徐庶的分析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在孙权眼中,这些韩家人,连作为人质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们是生是死,是留在东吴,还是逃去别的位置,都在韩当死后,和东吴没有关系了。
至少,他孙权是不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死活了。
徐庶何其聪明,贾穆这么一说,徐庶就意识到了什么。
“噢?贾都尉这是有谋划了?”
贾穆也是立功心切,立刻拱手对徐庶说道:“何不派人去见韩综,劝他归顺。”
“反正他的家族亲眷,都会到来。而韩当新死,韩当旧部也正是感念韩当恩情之候,这个时候,正是他脱离东吴,投入我楚国的绝佳机会。”
徐庶笑道:“贾都尉,那韩当,可就是被沙摩柯射杀的啊,如今他父亲尸骨未寒,他立刻带着曲部投入杀父仇人麾下,这怎么可能。”
和贾诩的家传文化对比起来,徐庶还是输在了三观比较正,道德水平比较高这点上了。
徐庶自己是那种为了母亲,可以放弃自己前途希望的人。
在他眼里,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顾自家父母,只为自己的个人利益去谋划。
但贾诩告诉他的儿子们,这个世界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自私的,即便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君子,一百个里面,也难有一个人,会在危机时刻,守住自己的道德下限。
“不怎不会!”
贾穆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事情很正常。
“且不说黄忠和唐瞬二人之事,可以作为说服他的凭证。就是他韩综个人,失去兵权后,会在东吴沦为任人欺凌的境地,他也会想要投入我楚国。”
“再说了,成与不成,试一试总是没有关系的啊。”
“若是不成,也不耽误我军任何行动,攻城投石车和重弩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该如何攻城,就如何攻城。”
“但若是成了,那这建安城,岂不是唾手可得?”
言语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徐庶还有什么好反对的呢?
他自然是同意了贾穆的请求,让他跟着暗组的人,偷偷绕路,从东面潜入建安城,找城内的暗组对接,安排他去见一见韩综。
由于楚军上次攻城失利,被迫后撤了不少,建安城内,最近的局面,似乎好上不少。
即便是步骘天天在那里强调,西楚军队后撤,不过是故意示弱,麻痹我等,要求城内各部将领,不得懈怠。
但时间久了,人终究会疲乏。总不能紧绷着一根弦,死活不放吧。
“嘻嘻,将军,你说的可是真的。”一个娇羞的女声,在半夜时分响起。
建安城,韩家府邸内院。
即便是前面,韩当的灵堂都还没有撤掉,但韩综也不会亏待自己。
两个歌姬女子,被他搂在怀里,做着各种许诺。
“你们放心,待我继承我父亲爵位官职,我一定把你们都收入后院,到时候,你们一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来来来,一起亲我一口,哈哈。”
说着,韩综居然闭上了眼睛,等着这两个美艳的女子,给他送上香吻。
可他没有等到香吻,这两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居然一起发力,一人控制住他一条手臂,直接将他制住。
“你们干什么!”韩综惊慌失措,连忙喝问。
也就在此刻,原本锁死的门轴,发出了轻响。
一道黑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坐在了韩综卧房的客桌前。
来人,正是贾穆。
他倒是不嫌脏,直接端起桌子上的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韩将军莫惊,在下贾穆,奉徐庶军师之命,特来拜会。”
韩综顿时愣住,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自家后院,对面这个楚国谋士是如何进来的。
还有,自己今天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两个歌女,居然还都是楚国的奸细。
对面的贾穆,是个面容端正,眼神清亮的年轻人。只是此刻,其人嘴角上的笑意,让韩综越发的心慌。
“你,你竟是楚国之人,你好大的胆子。徐庶已经被我军击退,你还敢来这建安城?就不怕我高声叫喊,将你拿下?”
贾穆微微一笑,毫无惧色。
他喝了一杯酒,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韩将军若是高声叫喊,自然可以引来府邸内的护卫。只是我被擒获之前,将军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做吗?”
韩综明白,对方在威胁自己。但他是真怕对方杀了自己。
“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父亲方才被你楚国所害,你今天夜里,反而是来劝我投降楚国的?”
“然也!”
韩综本来是想戏谑一下,却没有想到贾穆还真就认下了。
贾穆笑道:“我楚国已经得到消息,孙权这个小人,已经命是仪押着你韩家亲眷,前来建安郡。将军可知?”
韩综说道:“我如何不知道?还是我上书吴王,因父亲为国战死,特请吴王恩典,送我家亲眷,前来建安郡,送我父最后一程。”
贾穆点点头,笑着问道:“那将军可知,是仪此来,是来接手韩当将军麾下军队曲部的。”
韩综先是一愣,而后反驳道:“是仪乃是一文臣,即便是懂得一些军略,又如何能治军,不过是当个参谋而已。”
贾穆却说道:“嗯,或许吧。是仪可能没有领过兵,但总会第一次的嘛,何况这次,孙权还特地让刘劭为副将,多半就是用来帮他治军的。”
听到这消息,韩综的眼中,多了一丝担忧。
但贾穆的攻心话语还没有说完。
“到时候,你家亲眷,都在是仪手上,他逼着你交出兵权,你交是不交?”
“而孙权对你,厌恶至极,将军自然知晓。”
“从前,或许还会看在韩当将军面上,稍稍忍让,如今韩当将军方逝,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收回你的兵权。”
“哼哼,没有了兵权,你也就是孙权案板上的肉,可以由他随意拿捏处置。”
“那位季汉公主怎么死的?你难道忘记了?”
“若非吕蒙杀了关羽,导致季汉东吴,不共戴天,你说孙权想要和季汉缓和关系,会不会把你推出去顶事。”
其实这些事,韩综也有考虑过,只是现在他父亲才死,手上还有数千东吴精锐主力在手,他不认为孙权会在这个时候动他。
但贾穆的话,让他看到了危机。
是啊,孙权不喜欢他,厌恶他,反感他,他又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只是他想着自家在东吴已经三代,怎么也不会被清算,对这孙权抱有一点幻想。
可是,一旦贾穆的话是真的,是仪真的要收自己的兵权,而且是父亲刚死,立刻就来收兵权,那就说明孙权真的容不下他了。
“你是在诈我?”韩综心里已经信了七八,但嘴上还是在试探。
贾穆看他的眼神,就已经知道,这事情怕是妥当了。
他挥挥手,让两个暗组的歌女松开韩综,而后说道:“是真是假,要不了两天,是仪到了,你自然知道。”
“那时候,只是将军需要早做打算。”
“要么,老老实实交出兵权,之后在东吴夹着尾巴做人,任由孙权拿出来,当正军纪的典型给处置了。”
“要么,趁着这个时机,和韩老将军的老部下,搞好关系,直接投我西楚。那时候,荣华富贵,可以保全,家族亲眷,可以保全。”
“还可以找到机会,跟着我西楚大军,灭东吴,把孙权踩在脚底下。”
最后一句话,最具有鼓动性。韩综的眼中,明显意动。
“可我父亲为西楚所杀,我却投降西楚,岂非让天下人笑话?”
显然,韩综这里,还有最后一个心结。
贾穆早有准备,认真说道:“我西楚六玄将军中,有个唐瞬,乃是荆南子弟,一把唐刀,闻名天下。你可知道,他的父亲,便是在战场上,为黄忠所杀吗?”
韩综茫然点头道:“我知道他,说是他还在战场上,救过黄忠的命。”
贾穆笑道:“两军交战,本属国事,战士死在战场上,那是公事,非是私仇。韩当将军战死沙场,也是一样。”
“国事是国事,私仇是私仇。将军归楚,乃为求生,更是为了韩家亲眷子弟求生。至于战场之仇,自然可以放下。天下之人,为何笑话?”
“将军公私分明,国事当先,又凭什么笑话?”
简单几句话,还真就把韩综绕进去了。
其实这些话,对于韩综来说,不过是个阶梯,可以顺势走下来就好。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留在吴国,很可能会被孙权清算,会死的。
而叛投楚国,才是他活下去的机会。
“言尽于此,将军三思。”
“待是仪到来之时,我再遣人,来问将军之抉择。”
说完,贾穆领着那两个歌女,就此离开。
韩综居然也不多言语,只是坐在那里,眼神闪烁,内心里纠结起来。
数日后,韩当棺椁,正式下葬。
是仪和刘劭二人,领着韩当妻子家眷等一大批人,也刚好在这里。
两人的表情,很是得意。
是仪到了建安城后,先是见过步骘,提出自己接手韩当兵权,让韩综休息一下,去给韩当守孝去。
步骘虽然意外,但想了想,也没有反对。
对于步骘来说,韩综能力不行,孙权这样做,也是从东吴大局考虑。
然后,韩综和家人见面时,按照是仪的安排,韩当妻子,也就是韩综的母亲,说出了东吴这边,让韩综交出兵权的意思。
虽然心中冰冷,但早有准备的韩综,居然真就交出了东吴给他父亲韩当的印绶。说是自己别无他求,只求能好好完成韩当的葬礼。
既然对面配合,是仪自然也不会为难,拿上印绶,观礼完成后,也就离开了。
但是后面,韩综将韩当麾下,掌握实权的曲部督,领军都尉,甚至数十个精锐部队的百人将,全部请到了自家院落。
“诸位叔伯兄弟,诸位生死袍泽!我父新丧,尸骨未寒!”
“但吴王,哼,但孙权,却已经慌慌张张,将我兵权收走,若是我不同意,只怕我韩家亲眷,此刻都不能站在这里了。”
韩综身穿孝服,腰扶佩剑,脸色阴沉至极。
“今日是我韩家,明日,又会是诸位之中的哪一家呢?”
“我韩氏一门,为孙氏三代,流血流汗,换来的就是如此下场吗?”
“孙权刻薄寡恩,猜忌臣子!对我韩家都如此,诸位说起来,还都是我韩家曲部出身,日后在东吴,会是什么下场,诸位可有想过?”
众人之中,一个和韩综关系最好的百人将,忽然发声:“怕是会被逼着当先登决死之军,或者各种送死军令,都会到我们这里吧。”
军队里面的一些规矩,大家都懂,若是韩综真的被撤了兵权,他们这些人,以后要么被清洗,要么就要当送死的炮灰。
见众人眼神犹豫,韩综猛地一挥手,门厅侧门打开。
韩当家眷中的女子,韩综的姐妹、堂姐妹,姑姑之类的,甚至包括他平时最宠爱的几名年轻貌美的婢妾,全部都被“请”了出来。
韩综神情认真。
说道:“诸位,当着我父亲灵前,我韩综愿和诸位将军,立下血誓!同生共死,共谋富贵!”
“这些女子,都是和我韩综,血脉相连的亲眷,今日,我将他们许配给诸位,我们结为姻亲,永为臂助!”
“啊!”女眷们瞬间炸开了锅!
但韩综却一声暴喝,让她们安静。
“今日,那小人是仪,收走我的将印,明日,就能杀我,后日,便能把你们送入歌姬营内。那是你们想要的生活吗?”
“父亲麾下的诸位将军,也定然会被孙权等人疑惑,慢慢除去。”
“今日,我们若不能同进同退,日后便只能相会在地下啦!”
局势,就是这么个局势,当场之人,也都能想明白原因。
更何况,军中之中,讲究一个义气。
韩当刚死,你孙权就翻脸,他们这些韩当手下,自然愿意站在韩综这边。
于是,韩综和这些曲部督,领军都尉,百人将们,杀牛饮酒,歃血为盟。
甚至和不少人定下婚约,形成一体。
韩家宅院另外一侧,贾穆看着那边发来的信息,嘴角上扬。
“不枉我为他谋划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