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完婚之后，顾雅带着两个孩子跟我一起回了柳巷镇。
我也没有在黔阳停留太久，将一些小事处理完之后，便打电话叫林嘉豪回来。
他看着试点工程，我回柳巷镇去，我们一人负责一边。
在分别之前，我约了林嘉豪来家里坐坐。
林嘉豪比起几年前，我和他初见的时候，少了好几分年少的锐气。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在他对面坐下，“嘉豪，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林嘉豪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二十九快三十了。”
三十……我也快三十二了。
现在笑起来，眼角怕是已经有皱纹了吧，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嘉豪，这些年跟我，你后悔不。”
这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直到现在我才问出口来。
林嘉豪听出我语气当中的认真，知道我这不是在试探他，而是真心实意的在问他。
他摇晃手中茶杯，没有看我，“前两年或许有点，现在嘛……倒是没有了。”
林嘉豪骨子里面，是个比我更加有野性和野心的人。
我的野性是前些年所处的环境，一点点给我逼出来的，而林嘉豪的野性，像是生来就自带的一般。
这几年，我有意识的给他很多事做，将他的这股子野心，往下压。
我没有去问，林嘉豪为什么现在突然没有了不满，而是翘起腿，“嘉豪，你嫂子跟我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我今天想说给你听听。”
林嘉豪放下茶杯，一脸小学生听课的样子，“嫂子说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二哥你说。”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顾雅说话有道理，我说话就是放屁啊。
没有再在这上面做过多的纠结，我将顾雅给我讲的那个有意思的观点，说给了林嘉豪听。
“嘉豪，你知道往前推二十五年，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生意场是一个什么样子不。”
林嘉豪似乎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想二十五年前，这片土地上的生意场，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态环境。
我没有给他太多想的时间，而是直接就把话给挑明了。
“在那个时候，这片土地场上，不存在着生意场，你就是上街去卖几捆烟叶子，都是投机倒把，枪毙你。”
林嘉豪脖子一缩，似乎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当时大部分……甚至可以直接说绝大部分，都是国有，没有私营企业这个说法。”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自己笑了一声，“这可能就是当时那些大哥，被叫做江湖大哥的原因，不是他们不爱钱，是钱在那个年代，买不到多少好东西。”
这句是个题外话，说到这儿，我也就没有接着再往下面说这个话题。
林嘉豪是个正经人，不需要了解这些。
我将话题说回到有关生意场上来。
“嘉豪，我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或者我压根不会做什么狗屁生意，只不过我当时的环境好又不好，不好先不说，当时的社会环境好就好在，底层规则还没有完善，有很多办法可以搞到钱，我的行事风格，让我比其他人更加顺利的拿到了第一桶金。”
“你是真正做生意的人，比我更明白，从0到一百块的距离，远远大过从十万到千万的困难。”
这个0到一百，是指原始积累，千万别说你去进厂一天都不止一百，来跟我抬杠。
林嘉豪有些秀气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其实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我有很多办法，完成最原始的积累，只不过不如你现在做得大。”
我点了点头，我从未怀疑过，林嘉豪做生意这方面的本事。
最多也就是一开始，对于国内环境的不熟悉，做事手法不那么容易被别人接受。
“当然，原始的积累并不难，后面才是你嫂子说的那个观点。”
林嘉豪抬头，之时我，“什么样的观点。”
我微微犹豫了一下，才张口说道，“这些厮杀出圈，成功长大的资本，最后还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那就是被收割。”
林嘉豪呼吸一顿，目光闪烁几下之后，颓然无力的坐回到沙发上，“收割用的自然是镰刀，镰刀都有了，锤头肯定是少不了。”
我和林嘉豪相视一笑，只不过林嘉豪的笑容当中，尽是苦涩，而我则是释然。
顾雅很喜欢看书，好像只要是文字，她都很喜欢看。
下到神鬼志怪的小说，上到国家大事的新闻，她都爱看。
我记得这个观点，是她前不久刚跟我说的。
她原话是这样：
在我们这个国情之下，不会出现西方和欧洲那样的资本巨鳄，或者说经济寡头，即便是现在改革开放，各种生意蒸蒸日上，但未来几十年中，真正成长起来的第一代资本家，面临的只有两个局面。
一是被招安，和镰刀铁锤深度捆绑，直到成为一份子，二就是套现走人，由别人来接手。
当然，顾雅说只有长成的才会有这个资格，半大不小的，倒是有自然生长的土壤。
我和顾雅将这个话题说到这儿，难免又回到了先前说过的阶级问题。
顾雅当时的表情很微妙，她说，山河，其实有很多人出生就在罗马，现在叱咤风云的不少生意人，归根结底都跟上面那些有点关系，要么钱袋子，要么就是亲属。
之后要是真想我说的那样，还有这样一把刀等着他们，你说是不是从一开始，普通人就没多少崛起的机会。
你现在这样挺好，不大不小，不要继续折腾了。
我当时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缓了片刻，才问她，为什么我们会这样，西方和国外就不一样吗？
顾雅摇摇头，“现在才几十年，初代的晚辈们还没来得及吃这个蛋糕，国外早就分吃干净了，他们那些家族，都是一两百年甚至几百年，他们早就过了这个阶段。”
“好比贪污这个话题，你何时见过老美那边反贪？因为他们是将金钱利益放到明面上，选举都要大量金钱做筹码，各有各的玩法罢了。”
……
我将顾雅给我说的这个有意思观点，说给林嘉豪之后，便站起身。
“嘉豪，你跟我的年头不算长，也不算短，我实话跟你讲，我没有继续做大的心思，我再大，那就停不下来了，即便是继续往上是饮鸩止渴，我也得饮。”
“如果你有其他想法，随时可以跟我说，我会无条件支持你，钱也好，资源也好。”
林嘉豪闭上眼睛，良久，他才淡淡说道。
“二哥，我在国内这几年，明白了跟谁碰都不能跟镰刀锤子碰，塔认真起来，我们就真的是在找死。”
“跟在你身边混日子，也挺好的，以后我有想法，我再跟你说吧。”
我点点头，率先起身，林嘉豪跟在我后面，和我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