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东辰正与薛人王对坐品茶,忽闻屋外传来少女啜泣声。
那哭声断断续续,夹着竹叶沙响,竟与记忆中上官灵儿唤他“东辰哥哥”时的娇怯有几分相似。
东辰心头猛跳,茶盏未及搁下便掠出门去。
但见乱竹丛中瘫坐一人,蓝袍轻纱破如蛛网,脸颊沾着泥污和血痕,一双眸子黑亮如旧,却黯然无光。
东辰见状,心头一震,不禁呼道:“灵儿!”
上官灵儿听见有人唤她,猛然抬头,见东辰在晨光乍现中若隐若现。
她神色先是一喜,接着变得更加茫然,食指挡在干涩的双唇上,看向孙岳二人,眼中含泪,笑道:“嘘!你们听,东辰哥哥在唤我呢!”
她怔了片刻,瞳孔骤缩间,似要化作利剑,指尖寒光乍现,便朝自己心口点去。
“东辰哥哥,你走慢一点,灵儿这便来寻你!”
岳大喝擒拿,却见东辰已扑至跟前,嬉笑着握住她手腕:“傻姑娘,我既活着,何必寻死?”
上官灵儿一愣,怔怔望着眼前这张梦回牵绕的笑脸,半晌后,忽然放声大哭:“你吓死灵儿了!这几日盼你归来,灵儿几乎找遍了思过崖下的每一寸土地......”
话未说完,竹梢漏下的晨光正映在她颈间旧痕——那是几月前为救东辰使用‘大罗衍生咒’留下的剑伤。
东辰心头微颤,调侃道:“傻姑娘,我即便是真的死了,也不可能自己钻进土里。”
上官灵儿扁了扁嘴,委屈哭道:“东辰哥哥,你.......你真是吓死灵儿了。我......这不是做梦吧,你......当真还活着?”
东辰哈哈一笑,道:“比珍珠还真。不信,你摸摸看。”
上官灵儿又是一怔,眼珠转了几下,道:“我......摸哪呀?摸脸可以么?”
东辰笑着点头。
上官灵儿呆愣片刻,举起颤巍巍的玉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东辰脸颊,然后迅速缩回,停顿了半空中。
她眼中含泪,怔然半晌,忽然将东辰的双颊捧在手心,哽咽道:“东辰哥哥,你答应灵儿,以后再也不要抛下灵儿了,好不好?”
东辰心头一震,道:“你别再胡思乱想了,等伤好后,我们再谈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上官灵儿却倔强哭道:“不,我不要!你必须现在就答应灵儿。你是灵儿光明正大的夫君,灵儿是你名正言顺的娘子。此生,不是上至九天,还是下到黄泉,灵儿都要和你在一起。”
东辰喉头哽涩,抬手间,欲轻抚她额间碎发,忽见半截红绳从袖口滑落,正是当年慕容卿尘亲手系在他手腕上的平安结。
那抹褪色的赤色骤然刺入眼底,仿佛又见雨夜竹林里,慕容卿尘白衣染血,却眼神坚定的模样。
她说“此结可护你三次劫数”,可自己却因重伤现出原型,害她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前往天虚宫求药。
可如今,这平安结却沾染了上官灵儿泪水。
东辰心中烦躁不安,指尖微微发颤,险些将丝线捏断。
“先去洗漱。”东辰别开脸,脑中浮现的却是上官灵儿泪水盈盈的双眸。
上官灵儿以为东辰应允,眉头顿时舒展,两行热泪再次夺眶而出,哭泣笑道:“太好啦,东辰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灵儿的。嗯,灵儿往后一定会改掉刁蛮任性的脾气,不再惹你生气。”
眸光无意中落到自己面目全非的纱裙上,她笑容戛然而止,颤声道:“你走......你快走!我不要你瞧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要。”
东辰笑了笑,道:“没关系,灵儿不论变成何种模样,都是这世上最美丽可爱的人。”
上官灵儿噘嘴轻哼一声后,一个箭步从地上跃了起来,跑进一座竹林中。
东辰长叹一声,随转头看向孙岳,拱手问道:“敢问晚辈,此处可有沐浴之物?”
孙岳手指微微一动,只见一只椭圆木桶,顿时出现在二人面前。
“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说着,他手指又是微微一捻,又有一卷纱帐赫然出现,“此处环境简陋,只能委屈灵儿姑娘了。不过,烧水之事,乃是你表现的时候,老夫便不越俎代庖了。”
说着,他会心一笑,似是意有所指。
东辰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前辈想哪里去了。”
之后,他添了热水,又采来七里香铺满水面。等一切就绪,这才去竹林寻找上官灵儿。
东辰走进竹林,见上官灵儿正以一支短剑砍竹发泄,边砍边嘀咕道:“让你欺负人,我砍死你!”
不过片刻功夫,一大片竹林已被她砍得所剩无几了。
东辰见状,只觉得既好笑又好气,微微摇头,笑道:“灵儿,东辰哥哥承认我对你是有些疏忽,但还罪不至死吧。”
上官灵儿一怔,道:“你误会了,我砍的人是赵半仙那老贼。”
说着,眼中忽然升起一抹恨意。
东辰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言道:“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快去洗澡,免得一会水凉了。”
上官灵儿一愣,道:“你走,你不许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东辰笑道:“好的,我这就走,我绝对不让自己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上官灵儿扁了扁嘴,委屈道:“可是,你已经看到了。”
东辰笑道:“真没看到,我因见你紧张,都没敢正眼瞧你。”
心中却在暗忖:“为了这小妮子的自尊心,我也是够拼的。”
说着,双足一点地面,几个蜻蜓点水,已跃出竹林。
上官灵儿见东辰已经走远,踏着莲花步,轻轻走出竹林。
当她走进帐中,见浴盆上铺满花瓣,以及旁边放置着的一套青色护体宝衣,心中不由得一颤,嘀咕道:“东辰哥哥,你待我真好,灵儿谢谢你。”
说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竹帘后传出潺潺水声,忽听灵儿带着哭腔喊道:“你若敢偷看,我便...”
话音未落,东辰早已跃上林中竹梢,抱臂笑道:“放心,我再等你三十个数。”
待他再入帐时,但见少女湿发蜷在浴巾中,鼻尖泛红宛如初生幼兽。
她忽然扯住他衣角:“此前说好的,生死都要在一起。”
东辰沉默片刻,将一枚平安符轻轻系在她颈上:“医者救人,亦需先护自身。”
经过孙岳两人的精心治疗,再加上东辰无微不至的照顾,三日过后,上官灵儿的伤势已然痊愈。
薛人王得知灵儿师承神农老人,当即甩来《百草经》:“半月背不透,逐出师门。”
老者表面虽严苛,却总在灵儿咳喘时悄悄换掉她手中的冷水药罐。
东辰每日蹲在丹炉旁教她辨药:“白芍切片透粉霜,当归须似霞光...”
话未说完,灵儿已把川芎当柴胡扔进炉中,轰然炸开的浓烟里,东辰笑着擦去她颊边灰痕:“傻姑娘,看药材纹路。”
三月后,东辰捧着《毒经》追问:“七步断肠草配何解?”
上官灵儿忽然指着东辰腕间的平安结:“此物浸过九蒸九晒灵芝汁,这是落儿姐姐送你的吧......”
话未说完,少女已扑进东辰怀中,竹叶纷落间,但闻她哽咽道:“这次换我陪你,哪怕......走遍天涯海角。”
东辰抚过她发间新生的杏花,远处却传来薛人王轻嗽声。
药庐窗扉半遮半掩,铜炉里腾起的热气染香了整个竹林。